跟莲庆这样,才进来一年多的新丁不同。
他们这批右军的老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家这位长官中途变道的目的是什么!
因此,这些个,平日里惯常爱偷懒耍滑成性的老爷兵们,今日行军时,罕见的没有出言抱怨一句。
一个个,均乖乖跟在阿骨打后头,队伍整齐地吓人!
莲庆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比饕餮还残忍嗜血的气息。
脸色顿时比刚刚还要难看许多倍。
再过不久之后。
眼前这个小部落,现场所有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包括老弱妇孺,将会迎来一场**裸的抢劫!
以及炼狱般的血腥屠杀!
纵使有侥幸不死者,活了下来,也不过被充作军营里头的军奴、营妓跟祭祀时的牲畜。
这个时代的法则,就是如此真实而残酷!
原因。
怕是临近年关,左中右三军统领,均需要累加计算各自军中过去一整年的战果。
好以此来向上面邀功请赏。
根据以往的规定,左中右三军,其中杀敌数目,上交人头数量最多的那一营,会在年关军方内部评比中占据极大优势。
而一旦,在军方内部评比中获得胜利!
这就意味着
来年大周帝**方上层,下发的战事资源配给额度,跟官位晋升名额。
所占比重,将大大增加!
近些年来,绝大多数时候,评比的奖赏额度,往往大半都被右军拿了去!
莲庆当初挖空了心思通过校考进了右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来源于此。
她观察到,三军之中,尤以右军,提拔的官员数量最多!
上去的,甚至有不少都是没什么背景,靠自己在战场上卖力杀敌,累计军功爬上去的平民子弟。
比如,典型的有苏空青,就是有苏一族奴隶出身!
当然,也有有好事者称,这厮,乃是靠着一张肖似女人的脸跟后面好使,才从地位卑贱的军奴,一跃成为右军的百夫长!
如今,回过头来,逆推一下。
为何从右军爬上去的军官将领数目最多?
为何回回都是右军拿到的官员额度最大?
原因
这下子,她终于知道了!
呵。
枉她还以为进了右军之后,会走上一条相对容易迅速上升的小路!
可哪晓得,交上去的那堆人头里边,竟还有普通百姓的脑袋?!
难怪
难怪明明左军每次上战场损伤最为惨重,杀敌数,年关时统计起来,却远不及人员损失最小的右军!
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跟骁勇善战的魔族兵比起来?
自然,是杀前者比较省事!
同时,还能白白截获一批粮草、银钱,女人。
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一本万利的生意了!
想到这儿,莲庆忽略掉脊骨深处那阵阵锥心的凉意,用力缩了缩鼻子,昂着脑袋,狠狠吸了口气。
冰凉的雪花,一下子钻了进来,呛得她鼻头酸涩无比。
莫名,难受极了!
她现在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兵。
如果,装作跟其他人一样,乖乖扮演她的本职工作,那么,算上她之前累计的军功,待到这一场血腥收割完毕。
来年等军方的名额一下来,阿骨打很有可能晋升为千夫长。
这样,就会有一个百夫长的位置,空缺下来。
而自己,若是私下向阿骨打表衷心,偷偷上供这一年多来积攒的财物,哄得他高兴,向上边自己举荐的话
百夫长的位置。
莲庆便有九成把握,可得!
见死不救,跟唾手可得的官位?
应该。
选哪一个?
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声,开始变得像是暴雨般激烈凶猛。
队伍里头,那股子汹涌的杀气,也同时变得愈发高涨狂热起来,恍如盛夏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
亦或,处于发情期却苦苦找寻不到伴侣的野兽。
非常地狂躁不安。
攻击性极强!
迫切需要找渠道赶紧发泄出来!
受这种气氛所染,莲庆舔了舔几近干裂的唇,蹙起眉头,两只眼睛,细细眯起。
俯瞰着山脚下。
雪地里头,那三三两两犹在堆雪人,打雪仗,尚不知即将大祸临头的稚童。
被匆匆奔过来面无血色的妇人们,紧搂在怀里,尖叫着,一齐拼命往屋子里面逃!
这个时候,部落里的男人们,绝大多数为了过冬的食物跟来年的祭礼,纷纷去了别的山头打猎。
起码要在深山里头,窝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
所以,如今这个小部落仅有少数青壮年男子。
其中,占了一大半,还是曾经受过伤,无法再进山打猎的猎户,跟常年忙于耕地的农夫。
剩下的,皆为
老幼妇孺!
面对半山腰处,那一排并列站立,恍如恶鬼修罗般气势凌人的乌甲兵士。
部落里的青壮年,不分男女,拿锄头的拿锄头,握柴刀的握柴刀,背弓箭的背弓箭,提菜刀的提菜刀。
一个个,手里头紧握着简陋粗劣的武器,面如土色,两腿腿肚子打着颤儿,硬起头皮,挡在了自己的族人面前!
阿骨打见此情状,唇线微勾,冷笑了下,像是天空中的苍鹰蔑视着地面的蝼蚁。
眼神骄傲而不屑!
他手里的长枪,状似不经意间,朝前方虚虚一指。
沉声道。
“弓箭手准备!点火,出列!”
此处,四面环山,盆地地形。
阿骨打这一声威吓,音量虽不高,然,在山中迂回回响,回声音量陡然增高了十倍还不止!
远胜过那些饿疯了的猛兽长啸,直接吓得山脚下,这一群手举着破烂武器的男男女女们,皆两腿发软,双肩瑟瑟发抖。
有的心理承受力弱的,甚至,开始呜咽恸哭起来
哭声,凄厉无比!
仿如厉鬼被叉进油锅里边,遭活活剥皮时发出来的拆骨煎肉声
由于地形的缘故,这哭声一下子被放大了数十倍。
一度险些盖过了那阵阵轰隆隆的鼓点声。
莲庆左手无意识抚上心口,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裳。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而焦灼!
“小莲子,这些人,他们都是燕北贱民。根本不值得可怜!”
缺牙见身旁某人表情很不对劲,生怕她犯浑,忙凑过去,小声提醒道。
“”
燕北贱民吗?
莲庆没吱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缺牙这才放心,把脑袋收了回去。
此时,队伍最前边,站立着一列依次排开的弓箭手。
他们左手执弓,右手手臂高高抬起,食指拇指中指并拢,夹紧着一根箭头正在熊熊燃烧的羽箭。
沉默地,缓缓将弓弦拉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只待阿骨打
一声令下!
便可将此处,瞬间,化为一片火海!
雪,渐渐地,越下越大。
天空中,却仍然还是一片寂静阴冷的灰色。
看上去,似乎比之前还要灰暗冷淡许多。
莲庆死死盯着前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阿骨打。
看着他。
右手紧握着长枪!
枪头,再一次,缓缓
朝着山脚下,轻轻一点。
他的动作,明明,不过一瞬。
却在这个时候,舒缓得如同一场倒映的无声黑白电影。
画面,一帧一帧,慢慢地播放着。
莲庆的两只眼睛,也随之,跟着越睁越大,瞳孔,越缩越小
“射!”
阿骨打嘴里头,轻飘飘,吐出一个字。
却比脚下这片冰寒刺骨的雪地,还要来得冷酷三分!
簌簌簌簌
耳畔传来,弓弦不停绷紧颤动的声音。
燃烧的剑雨,恍似古老神话故事里头的八岐大蛇!张开腥白尖利的獠牙,睁着猩红恐怖的三角眼,毒液涎涎,摇摆着巨大的火红色蛇躯。
堕入人间!
箭头顶部包裹的油布,燃烧的油脂,是大周帝**方内的武器专家,专门设计试验了许多次之后,才制造完成的。
具备极强的可燃性!
是而。
哪怕屋顶的茅草被大雪所覆盖,但凡箭头射中的地方,很快,全都窜起了猎猎橙红色的火苗。
最外面,手持武器,想要与他们对抗的那一批人。
最先遭殃。
箭头上的火焰,即便只轻轻擦过他们的衣角,毛发溅起一丁点儿火星子,便像一盆滴了墨的清水般,迅速燃烧起来。
不出几秒,雪地里头,便多了七八个惨叫的火人在拼命的挣扎打滚。
这般惨状,倏地叫那些起初还起了反抗心思的人们,一下子,容色大变!面上生出了无穷庞大的恐惧。
一个个,开始不管不顾,发了疯般往屋子里边跑!
然
在随着烈火熊熊,茅草被倏地烧成了灰烬。一根根房梁木
哐啷!哐啷!哐啷!
焚烧下坠之后,一个个,原本缩在屋子里边的人,又开始尖叫着,哭嚎着,大声高喊着,跑出了屋子。
簌簌簌簌
最先跑出来的那群人,被剑雨射中时,如同怒放的烟花般,噼里啪啦,瞬间燃烧起来。
空气中,一股浓浓的人肉烧灼的恶臭味,很快便盖过了漫天大雪的清冷味道。
其中,有的妇人亦或老头老太太,腿脚稍微慢点的,直接就被哐啷!下跌的巨木,给当场压碎了双腿!
或者,脑袋被干脆碾成了一只破烂西瓜!
血红色的瓜瓢四溅开来,恨不能,刺瞎某人的双眼。
有被压住腿的妇人,拼命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挣脱不得,不由得张了大嘴,撕扯着嗓子干嚎恸哭出声!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马上要被活活烧死!
这时候,有个一早跑出老远的男童,听到了哭声,又急忙调转方向,奔了回来!
小小的身体,半蹲着。
单薄的双臂,颤抖着搀住妇人腋下,试图用力将她往外拉!
往外扯!
男童一边发癫般拉扯,一边大声哭喊着。
“娘亲!娘亲!呜嗷啊娘亲!”
他扯啊扯,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尽了!
却丝毫没有将自己的娘亲拉出来半分,反倒是,自个儿体力不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当即,悲伤地仰着脑袋,大声地嚎啕痛哭起来!
泪水啪嗒啪嗒,从他脏兮兮的小脸,直淌进脖颈里头。
男童,边哭边喊着爹爹,爹爹!
快来救娘啊!
爹爹!快来救救娘亲啊!
这哭声,尖利惨烈,声线高亢嘹亮!像是一头被活活折断撕裂了四肢的幼兽般,嘶嚎吼叫着!
纵使隔了千尺,莲庆,仿佛都能听得到
“木儿,快跑啊!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跑啊!”
妇人下半身鲜血淋漓,已经是濒临垂死边缘。
却依然,强撑着抬起双手,中气十足地朝孩童吼道。
同时,将他往屋外猛地用力一推!
“跑啊!”妇人刹那间喊破了音。
“娘亲呜哇!娘亲!娘亲!我不走!孩儿不走!要走定要跟娘亲一起走!”
“木儿,你怎么连娘娘的话都不听了你这个孽障,不孝子!我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没你这样的儿子!”
“没你这样的儿子!”
妇人泪流满面,双手十指死死扣着地,凄厉嘶嚎着。
见男童还是坐在地上,哭着,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就是不肯走!
妇人整颗心,就像是被人活活捏碎了一样。
痛得要命!
她强忍着悲痛,开始不停地捡起地上的碎木块,狠狠砸向自己的孩子!
边砸,边哭到不能自已,嘶吼道。
“滚!快滚!滚啊!快快滚啊!”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没你这样的儿子!滚滚啊!”
轰隆!
又一根房梁木连接处被烧断了。
猛地摔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并连同先前那根一起,全都砸到了妇人身上。
只不过,这一回,砸地不是双腿。
而是
脑袋!
“娘亲啊!呜嗷啊!娘亲!娘亲!啊啊啊!”
孩童痛苦地曲起身子,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脑门不停的往地面狠狠地砸!
砸在那一大片红白相间的血浆上边。
砸了一下,又一下。
砸得满头是血
曾几何时,同样的画面,不同的地点。
不同的人物,同样的地狱。
一幕又一幕,在莲庆的眼前,耳畔,掠过,回响。
“阿庆,娘的好孩子,记住了,不管待会儿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听话”
“娘亲?”
“阿庆你惯来喜欢挑食,天冷时,老不爱多穿衣服,大半夜不睡觉,总叫娘担心以后,这些坏习惯,记得要改过来”
“陌人是个好孩子,他发过誓,将来会娶你一辈子待你好可男人说过的话,信一半即可”
“娘,娘亲?”
“阿庆,答应娘你一定会好好活着!无论遭逢任何事,无论接下来的那条路有多难走。你都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你的人生才会有转机!”
“还有,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变成杀人魔也无所谓!活下去!娘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娘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要选择放弃!”
“这个世上,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你放弃自己!不要怕,勇敢地走下去”
“阿庆,我的阿庆,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
“唔!”
“娘”
娘亲,娘亲,娘亲你流了好多血?!
娘亲,你是不是很痛?
娘亲,你别哭,阿庆会乖得,阿庆以后都不惹事了,再也不欺负哥哥了
爹爹,爹爹你在哪儿啊?!
娘亲流了好多血,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爹爹
你在哪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