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已大亮,公主被送到了她的营帐,而我则跟着尤素福往中军大帐而去。
尤素福换下了汉服,穿上了西域人的服饰。他披散着齐肩长的波浪形黑发,额头上戴着一块红黄相间的束额巾;上身穿一件银色的上衣,衣长齐膝,左肩上戴着一块皮肩甲;腰间束着一条蓝色的郭洛带,下身穿一条紧窄的黑裤,足蹬一双薄底尖头皮靴。他的双手都戴着银质护臂,腰间插着五把飞刀。
师傅坐在中军大帐里,冯翔和仇捷在旁侍立,他们全都一脸的倦容,还穿着昨日的衣服。尤素福在回来的路上告诉我,当师傅发现我失踪之后,派出了卫队中所有人马去找寻我和公主的下落,他老人家甚至亲自参与了搜山,但机缘巧合之下我们竟被他尤素福找到了。
我刚走进大帐,冯翔和仇捷便着急地围了上来,询问我的情况。师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恭恭敬敬地向尤素福深施一礼,以示感谢。尤素福还礼之后笑着走开了。师傅走到我身旁,满脸欢喜的说:
“看到你平安无事,为师就放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便将昨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但关于公主的身世,我却隐瞒了下来。师傅一边听我的经历一边频频点头:
“公主大难不死,真是天佑大汉。”说着师傅拍了拍我的后背,笑着说,“你们肯定都很累了,快去休息吧。”
冯翔和仇捷两人转身离开了大帐,我却留了下来。
“师傅,尤素福为何会在此地出现?”
师傅说出了昨日的情形:原来,在昨日白马撞人逃跑之后,许多的马匹开始惊惶奔逃。此时正好遇上了尤素福的商队,他们帮忙把逃跑的马匹找了回来,并且十分乐意救治那些得病的马匹。当晚,尤素福还主动参与了搜救行动。
“尤素福说,那些得了病的马匹其实是中了毒,虽然毒不致命,但是却能足以让马匹大病一场。”师傅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说,“尤素福主动施医赠药,可谓古道热肠。”
听完师傅说的故事,我却觉得似乎有些不妥。我将整件事梳理一遍后,心中产生了疑问:“我们的马匹突然中毒,而尤素福又突然出现,而且身上正好还带着解毒之物,此事会不会太过巧合?”
师傅点了点头,似乎是在思考我所说的话。片刻之后,他注视着我说:“虽然此事的确有些过于巧合,但他毕竟在密林中救出了你和公主。从这点看,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况且我听过他尤素福的大名,作为西域一位鼎鼎有名的宗师,应该不会做出下毒这样下三滥的事。”师傅见我还想辩驳,便说道,“倘若尤素福真的是我们的敌人的话,他的目的何在呢?我们此行的职责是护送公主到车师和亲,若他想弑杀公主的话,又何必救你二人呢?”
师傅的话令我无言以对。沉吟一阵后,我试探性地说:
“有一句话徒儿不知当不当讲。”
见到师傅点头,我便继续说了下去:“车师使节在失火之后连续两日不知所踪,到第三日却突然催促我们启程,其中恐有蹊跷。徒儿认为——”
“你认为车师使节便是纵火元凶?”师傅未待我说完,便将我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为师也曾经怀疑过此人。但若纵火的人是车师使节的话,他动机何在?如果是为了刺杀公主的话,何必要等到凉州才动手?何况失火的地方只是屯放物资之所,这表明了纵火之人对行宫的环境并不熟悉。”
“或许这是他的声东击西之计?”
“我问过了当晚在公主房间四周执勤的卫士,他们都说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可疑人物。况且公主如今安然无恙,这才是最重要的。”师傅将背靠在凭几上,舒展了一下手臂,“这些天来我观察过车师使节,这个人一点武功都不会。按照你的描述,纵火之人应该是一个轻功精绝的高手,故此车师使节绝对不是纵火之人。”
听到师傅的话,我回忆起了昨日白马失控时的车师使节的反应:他高声大叫,四处躲闪狂奔,最后远远抛开,躲在了一棵大树后。会有这样反应的人,断不会是一个练家子。
师傅见我沉默不言,笑着对我说:“行宫失火、马匹中毒之事为师一定会查明,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护送公主安全到达车师。昨天你一日一夜未曾休息,如今快去睡一觉吧,养足了精神才好上路,前面便是玉门关了。”
师傅的双眼里流露出慈爱,这令我心头一暖,同时也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我向师傅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虽然师傅的话让我排除了车师使节的嫌疑,但我心中却依然未感轻松。先是行宫失火,然后马匹中毒;车师使节行为怪异,尤素福从天而降——这一切都让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公主自从回到营地之后便开始高烧不退,这令我们不得不在原地逗留了几日。我有过探望公主的打算,但却抑制住了,最后从小慧的口中得知公主退烧了之后,我的心中竟然有一丝轻松——不知何时起,长公主成了我的牵挂。这种感觉就好似心中有一根弦,时不时会被拨动一下,令人猝不及防。拨动那根弦的可以是任何的人和事,有时是小慧不经意间透露的公主的近况,有时是经过公主营帐前的匆匆一瞥,有时是长公主特地命人送还给我的战袍。那晚的回忆不时浮现在我眼前:那团火,那眉眼,那笑靥。
这种感觉我不曾与任何人提起,也不敢向任何人提起,就像怀中抱了一块注定不属于我的白壁,不敢高声语。
待公主恢复了一些精神之后,我们便拔寨启程。尤素福由于要出关回西域,路线相同故此同行。四日之后,我们到达了传闻已久的玉门关。
使团行于两山之间的一条狭长的通道里,两旁的山仿佛两堵万仞高墙,千年的风沙将山上的石头磨得圆润瑰丽。当我们通过这条狭长的通道后,玉门关便赫然在前。玉门关的关城建在一片莽原上,四周都是漫漫黄沙。长风卷地,呼啸之声盈耳,沙子会被裹挟着扬到半空,然后消散无影。和黄沙一起被吹动的还有地上的蓬草,它们在地上翻滚着往远方而去。
长天湛蓝,笼盖四野;云薄如鸿,高远逸飞。玉门关关城就好似天地间之一粟,显得十分渺小,同时也十分抢眼。我和冯翔、仇捷正驻马感慨着这眼前之景,突然,只见关城之前有一个小黑点在向使团的方向移动。这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放越大,原来是一骑单骑。师傅催马过来,走到我们三人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这是你们大师兄何传。”
我望向师傅,只见师傅的脸上充满了喜悦和自豪。何传是师傅的大徒弟,我们谁都没见过,如今已经是戍守玉门的大将。那单骑跑近之后,只见马上端坐了一员大将。他一身披挂,披着一件红色的战袍,骑着一匹白马,在这色彩单调的天地间显得格外抢眼。他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嘴唇上留着一撇髭须,但脸却显得格外沧桑,这是常年暴露在风沙中的缘故。那员将跑到近前,在马上向师傅一拱手:
“末将何传,特来恭迎公主銮驾!”
师傅回过礼后,与何传寒暄了几句。何传压低声音对师傅说:
“学生拜见师父。”
师傅高兴得眉开眼笑,就连他看何传的目光都格外的亲切。毕竟师徒多年未见,如今重逢,的确是一件可喜之事。何传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却略显局促,似是惴惴不安,这令我十分不解。
何传将使团接进关城,护送公主休息之后,便摆开宴席为师傅接风。当何传听说了马匹中毒和偶遇尤素福之事后,连连称赞尤素福的行为是“义举”,也将尤素福请来了席上。酒席之上,师傅十分高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时感谢尤素福襄助,一时对我们三兄弟说起当年何传的旧事。总之,我已经很多年未见过师傅这般开心了。但从何传的神色来看,他似乎怀有心事,甚至是由于我和冯、仇二人在场,以致他不便明言。同时,我的直觉告诉我,何传和尤素福应该是旧相识,甚至是很要好的朋友,绝不是何传口中所说的“素未平生”。
酒席将散之时,何传终于开口了:
“师傅,徒儿有一件机密公务甚是棘手,想向师傅请教。”
师傅闻言点了点头,我和冯翔、仇捷也十分识趣地离开了宴席。我们刚离开大厅,身后的门就被紧紧关上。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之后我便和冯翔、仇捷一起去拜见师父。师傅的状态与昨天大不相同,只见他面带愁容,看起来身份疲惫,昨日的种种喜悦一扫而光,似是一夜无眠。师傅交代了一些关于出关的事务之后,我们便起身告辞。此时,何传和尤素福走了进来。师傅看见何传之后,昨日的那些亲切一扫而光,反而面带愠色,仿佛是何传做了什么令他大为不满的事情。而何传的脸上也带着羞愧之色,神情难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