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后,初夏的傍晚微微带着热气,在冰块稀缺的夏日里,宛云院却四处摆着冰盆驱逐微微的暑气。
王氏正揽镜梳妆,满头青丝倾泻而下。茭白皓腕呈于发髻间,指间轻晃,一支通透的碧玉雪梅簪从发间穿过,在头顶松松的挽了个坠髻。
婢子挽情掀开内室的帘子,珠帘带起的风让王氏的几丝长发微微飞起。挽情从妆奁里捡了檀木梳,轻轻的帮着王氏梳头:“夫人今日用了霓羽阁为夫人特制的梅花香吧,这香点燃了可真好闻,这屋子都是春日消融的味道呢。”
“香?可不得用着上好的香熏熏这院子里的臭味,省得有些人来都不愿过来。”王氏闭着眼,待头梳到末了,才淡淡的问道:“二爷今日去哪个院子?”
挽情梳头的手缓了缓,小心道:“爷去了周姨娘的院子,三小姐说是吃坏了肚子,老爷忙完公务回府便去周姨娘那里看三小姐,晚膳也是摆在那里的。”
“咱们二房的嫡长女回京,二爷连看也不看,庶女闹个肚子,倒忙不迭的过去看了两次。”什么吃坏肚子,不过是那周姨娘的使了下作手段,让自己的女儿帮着去争宠罢!想起周姨娘妖娆的模样,哪怕自小的教养让她知道姨娘只是个物件一样的玩物,却还是心里郁结,王氏又道:“二小姐晚膳用的可好?”
“晚膳也不曾动筷,奴婢去瞧了瞧,整个人看起来病殃殃的。”
挽情放下檀木梳,开始挑配发髻的簪子,心里却想着二小姐带回来的两个贴身丫头,瞧着那是不堪一用,自小在邺城长大的二小姐,不免让人轻看了去。爷心里怕是更看重周姨娘生的三小姐。二房本就人丁单薄,三小姐自小便被他宠的厉害。
“虽不是我生养,但是名份上却还是我的孩子。”王氏睫毛轻闪,睁开眼望着镜子里黛眉开娇的自己,整个人都柔下来了:“听说二小姐模样长的顶好?”
“奴婢乍一看都看痴了,脸还没长开呢,那娇艳模样的连婢子的心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王氏专注的望着铜镜,镜里的妇人未免长的有些寡淡,却胜在肤白细腻,白纸若曦却是另一种气质。王氏想起她做少女时,那也是出名的才女,她自知长的普通,可是走到哪里亦是被人追捧。她本是一个商人之女,最后去嫁给徐家次子做继室。反而,女子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呢?
王氏脸上笑容更甚,见头发已经梳整齐了,便道:“为我更衣吧,去把那件新制好的淡黄菊纹罩衣拿来。二小姐昨日回府后胃口不太好,再去小厨房里把正炖着的老参八宝鸭捧来,随我去瞧瞧。二小姐可是傅国公的外孙女呢,听说傅国公教宠的很。世家贵女,偏偏生了像姨娘一样的脸,最终不过是男人手里把玩的物件,这样的女子最是命若。”
做戏也罢,这徐府这么多双眼睛可看着呢……闹不好,这新回来的继女也会是她用的顺手的棋子呢。
王氏雍容华贵的领着一串丫鬟婆子,便至了松青苑。挽情走在前面领路,刚刚掀起帘子,王氏心里还是不免惊讶一翻。
少女懒懒的倚在四方椅上,肤如凝脂眼含春水,雪白皓腕轻轻托着脸望着窗外,晚霞拖着半缕残影划过她的眼睑,一袭拖地烟罗软纱裙在身边散开,长发乌黑如瀑,乖巧地披在身后。少女听见响动望了过来,脸颊上梨涡轻现,整个人粉腻酥融娇艳欲滴。
整间屋子好似都因为这个人亮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便锁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
王氏笑吟吟的上前,握住少女的手,赞叹道:“好一个如珠如玉的妙姐儿。先前便听说咱二房的华姐儿模样长的好,可是一见着了才知道,这哪里是长的好,简直是惊为天人。”
王氏口中的华姐儿乌黑的双瞳里,先是闪过疑惑而后是惊喜,挣开王氏的手,从四方倚上起来,福身道:“舜华见过母亲,给您问安。”
“一家人,何需如此客套。”王氏亲切的注视着徐舜华,待她完完整整的做完了一套请安礼,这才又拉住她的手,走到乌木方桌前,坐下道:“这么晚才来看你,你心里可曾记恨于我?”
徐舜华就着桌上的沏好的茶倒了小杯递到王氏面前,笑道:“是我这身子不争气,一回府没法去向母亲请安。初到京都城,我掀开车帘子,入眼便是四衢八街,八街九陌,真是仅生所见的繁华。我倒是看痴了,更别说这徐府,占了整整一半条街,本想着,缓过两天,精神一些再去看母亲,倒是劳烦母亲跑一趟。”
王氏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轻轻碰了碰杯沿,便放下了。几句话下来,这丫头倒是不如她想像中的那么小家子气,话里滴水不露,她竟然无法摸不准对方的性子。
王氏点点头,道:“日子还长着呢,你往后待久了,发现这徐府再大又如何,往往让人身不由已。华姐儿,你祖母那里,别忘了去请安。”
徐舜华微微的笑着,点头:“不知祖母她身子可好?”
两个在言谈中反复试探,你来我往,又说了一些无关仅要的。
说到最后,王氏感叹着:“华姐儿,我虽不是你生母,如今你喊我母亲,我便会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往后你尽可放宽心在府里住着。”
徐舜华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不过转瞬即逝。她抬起头可怜的望着王氏,好似想到什么伤心的事情,眼圈都忍不住红了。
“舜华自小没有生母,跟外祖父在邺城长大,外祖父虽然对我十分疼爱。可是舜华做梦都想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模样。回来时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母亲您是如何性情,可容得下舜华,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之前我竟多虑了。”
“我可怜的华姐儿!”王氏亲昵的摸了摸徐舜华的头,埋怨道:“你这小脑袋瓜子不知想瞎想些什么,二房本就子息单薄。我嫁给你爹后,二房只添通哥儿一个皮小子。我想生个姐儿倒是想到梦里,如今倒好,白得了个娇美柔弱的贴心姐儿。华姐儿,往后只管把我当作你的亲生母亲,通哥儿有的东西,母亲也绝不会落下你。”
徐舜华闻言,大为动容,通红的双眼里很快蓄满泪花,顺着颊一滴一滴的落下。整个人哭的好似梨花带春雨,水光潋滟。她把一个孤女敏感自哀的心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哭了好一会,她拿出绣帕轻拭眼泪,眼神便落在到王氏手上,只见王氏另一只手的手指从袖摆探出,轻扣在腹上,不停的点动手指。
徐舜华见王氏开始不耐烦,这才渐渐平息情绪。
此时挽情穿着府里大丫头统一制的暗青色罩衣到腰上,深蓝色的百褶长裙恰好垂在脚边,堪堪露出半只做工精美的绣鞋。她端着老参炖八宝鸭走进来时,脚下好似开出一朵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