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清晨，天边正泛起一抹鱼肚白，未等公鸡打鸣，太阳露头，整个贾府便沉浸在一片忙碌中。
内外宅的家丁仆妇忙着清扫庭院，张罗饮食，各房丫鬟忙着准备清水，喂食鸟雀，然后一个个再忙着梳洗打扮自己。
各房主人还在沉睡，一个个马桶从僻静的小道送出来，靠在墙根满满数排，四五个小厮捏着鼻子，叫唤人赶紧倒入粪车拉走。至于这些马桶，统一有外面的人家拉出去清洗。
小厮们再将干净的马桶挨个放在指定位置，悄无声息的，自有各房之人前来领走。
短短半个时辰，贾府渐渐归于平静，粪车留下的痕迹早已被石灰垫了，然后扫干净，洒上水，再扫一遍，不留下一丝的异味。
上午，贾母房中，四个年纪大约二十左右的丫鬟正在跪别，一个个流着眼泪，万分不舍。
贾母连连叹息，她是最见不得此种离别的人，好不容易大家伙一起劝慰，才将几位丫鬟送走。
一想到这些女孩子的际遇，有的会嫁到外头，有的会留在府里婚配，但是不管是留是走，她们的丈夫和婆家会不会好生对待她们，她们将来的命运会如何，这真的是未知数。
即使贾母经历多了，此刻的心情依然有点不好受，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好半天没开口，也不知怔怔的在想些什么。
“今年第几波了唉……”
忽然贾母一声长叹，“但求佛祖菩萨保佑吧，一个个在眼前养大，又一个个放出去，这都是女人的命呀。”
“毕竟也过了些年的好日子，再说成亲生子，哪个女人不盼老祖宗您就别伤感了。”赖大家的劝道。
王善保家的也说道:“其实她们这一茬命不错，好几个留屋的呢。”
“留下就好么”贾母不以为然，环视一圈屋里剩下的几个丫鬟，“留下跟着府里的爷们，其实未必是好命，各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们也别说不懂。这出去嫁个平民百姓，哪怕是配了小子，只要夫妻俩恩爱一心，就像你们的赖妈妈，一样挺直了腰杆做人。”
“哎呦，您老这话岂不是生生抽我的脸么，奴才永远是贾家的下人。”赖大家的笑道。
王善保家的讪讪一笑，明知老太太是在故意挤兑这边大房。
幸好不等贾母继续指桑骂槐，奶娘李嬷嬷将宝玉抱了出来。
贾母立时欢喜，笑呵呵的道:“这屋里现在有些冷清了，幸好还有宝玉陪我。”
刚醒过来的贾宝玉似乎能听懂，呀呀的朝这边挥舞小手，逗得贾母开怀大笑，彻底冲淡了适才的伤感。
大家伙会心微笑，如今宝玉成了贾府的护身符，李嬷嬷成了炙手可热之人，凡是谁做错了事，先求求李嬷嬷，将宝玉及时抱出来，保准老太太天大的气也会瞬间烟消云散。
这时，打门外走进来一身穿荷花袄的小女孩，长得可谓珠圆玉润，只是圆圆的大眼睛红红的。
“快过来，又被你那狠心的老子打了”
正逗弄宝玉的贾母见状，赶紧将孩子交给李嬷嬷，抓起贾元春的小手一看，手心红肿，顿时心疼不已。
“来人，去把她老子叫来。”贾母生气了，“他怎么管教珠儿我不管，可元春是个女娃，有他这么当爹的哎呦我的心肝，你们都来瞧瞧，瞧瞧他狠心老子干的好事。这个月是第几回了干脆气死我好了，留着他纵使活活打死他们兄妹俩，我也管不着!”
“老祖宗息怒息怒。”奶娘李嬷嬷赶紧劝慰。
“元春的奶妈子呢教习嬷嬷呢丫头呢合着都躲着不见人影了。”贾母质问。
赖大家的急忙唤来丫鬟，取来膏药，一边忙着给贾元春疗伤，一边顺嘴问道:“小姐身边的人呢”
贾元春低头道:“刘妈妈告老回家了，奶娘她老人家病了，雨竹和冬莲前儿都走了，余下几个不是太小就是不懂事，不叫她们跟着。”
贾母不吱声了，开始寻思给元春选几个得力的贴身丫鬟。
赖大家的见状又问道:“那今儿个又是怎么着了”
贾元春说道:“昨儿哄弟弟入睡，不想也跟着合了眼，忘背了文章。”
“你们听听。”贾母气得直摇头，“元春这丫头疼弟弟难道不好独独她那没人伦的老子六亲不认。”
就在这时，昏昏欲睡的贾宝玉突然张开眼睛，咿咿呀呀的朝姐姐伸手。
贾元春立时笑容绽放，随即隐去，这一霎那的笑容好似昙花般美丽，她也伸出胳膊，握住弟弟的小手。
这一幕看的大家会心一笑，望着姐弟俩，贾母天大的气也没了。
赖大家的笑道:“您消气，二老爷的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句您不爱听的，如今全族爷们谁有珠哥儿争气还不是仗着二老爷的严厉现如今，咱贾家不都指望他爷俩”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贾母对此颇为无奈，只能轻轻叹了口气，示意奶娘李嬷嬷把宝玉抱到碧纱橱里，贾元春也跟着过去了。
赖大家的等管事媳妇琐事缠身，一一告退而出。很快，赖嬷嬷走了进来。
贾母不禁对她发牢骚:“元春那丫头刚挨了打。你说说，珠儿向来体弱，总算是禁得住他老子打骂，熬大了，这些年我真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赖嬷嬷说道:“谁说不是呢，我那孙子也打小体弱多病，整日叫人担惊受怕，我就没您老的心胸，家里谁也不许打他半下。今年叫他爹干脆不让上学去，就待在家里，随他自己念书吧。”
“不上的好，这些年家里家外多少孩子夭亡只求平安长大。”贾母看着赖嬷嬷，“我知晓你的心病，等荣哥儿成了人，我出钱给他捐个前程。”
“哎呦，谢谢老祖宗恩典!”赖嬷嬷立时喜出望外，赶紧起身作势就要跪在地上，被几个丫鬟给拦住了。
很快，闻讯而来的赖大夫妇，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老祖宗成全，多谢老祖宗恩典。”
“自家孩子嘛。”贾母笑着点头，伸手虚扶，等赖大夫妻起身，语重心长，“这家里这么多人口，这么多琐事，都靠你们夫妻俩辛苦扶持。”
“应该的，是奴才们本分，不辛苦。”大管家赖大起身，不禁对这话有些疑惑。
倒是他娘赖嬷嬷和媳妇赖大家的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老神在在的，没有给赖大使任何眼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