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月痕的院子离二长老住处不远,郑绮快步走了两三分钟就到了。刚准备推开门就被一股凌厉的气流推开,她看向屋顶,是阿宗。
“你来做什么?”阿宗一改平日里憨厚老实的形象。
“蓝钰给了我水神泪,它可以让月痕快些痊愈。”郑绮晃了晃小瓶子。
“水神泪!”阿宗闪身跳下屋顶,惊骇道:“蓝钰?本界少主?”
郑绮被他一惊一乍的举动弄的无奈,“是啊,反正他们是这么叫的。我可以进去了吗?”
阿宗喃喃自语的退后一步,直到她进去了都能听到他不断重复着“怪不得”、“怪不得”。
郑绮轻手轻脚的半扶起昏睡不醒的韩月痕,小心的捏着她的下颌将一滴青色液体倒进口中。在轻轻解开她腹部的系带后,不由得倒吸口气。
韩月痕的伤是被人用手生生撕开的,导致伤口的样子尤为惨烈可怖,但想起初见凤黎时的情景又觉得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郑绮咬咬牙蘸着药膏抹了上去,待到结束昏迷的人依旧毫无反应倒是她满头大汗。
她细心的掖好被子自言自语道:“月痕你以后再不能受这么吓人的伤了,否则我也要连带着吓去半条命。”
过了一会韩月痕的脸色明显恢复了一些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郑绮彻底放下心,看来水神泪果真有奇效。
“爹……娘……”韩月痕痛苦的呢喃着,伤口愈合时的痛痒是必不可免的,郑绮小声安抚了几句便又安静下来。
夜晚已经过去大半,郑绮刚打算倚在桌上歇会,就被三声不大不小的敲门声惊的再次绷紧精神。
她无声的靠近门边,犹豫了一下后探向窗口,隔着窗帘透过蓝光隐隐瞧见一个人影,在敲门声再次响起时,她抿着唇压低声音道:“谁?”
呼,呼,张绍半跪在地上艰难的喘息着,山洞里阴冷的气流随着他的呼吸流进肺里更觉阴寒,他剧烈的咳嗽直至满嘴腥甜。
“你确实拥有惊人的速度,但毕竟只是个地仙而已,你以为真能从我手中逃脱吗?”四长老负手而立,冷冷的看着昔日的弟子。
张绍不和他逞口舌之快,身上重新闪动着耀眼的紫光,一连串的虚影遍布山洞。
四长老不屑道:“故计重施,不知所谓。”他一抬手,波纹似的压力瞬间爆发而出,密密麻麻的虚影就如泡影化为乌有。他眼底闪过杀气,蓦地狠狠冲前拍出一掌。
张绍喷出一大口鲜血,却是乖戾的对他一笑,借着他的掌力出了这个牢笼般的山洞。只要他离了狭窄的方寸之地,就如滴水入海般一眨眼已失去踪影。
四长老赶出来时已经晚了,空寂的院子除了渐变暗淡的蓝光便只有几缕微风。他阴沉着脸,刚才那必杀的一击居然还是让他逃了。
张绍发现怎么走都出不了这个院子,苦笑着暗自道,这次可真是踢到铁板了,居然进了这瓮中捉鳖的陷阱。四长老那个老家伙平时不吭不响的,没想到居然这般难缠,怎么也甩不掉。他闷哼一声,不得不停下来摁住胸口,老东西下手还真重。
这时他背后传来脚步声,“你怎么在这?”
尚天羽匆匆离开是因为早在两宗比试前,韩月痕就来拜托给他一件事。
“恭喜你短短一年多就晋级地仙级别。”韩月痕缓缓走近尚天羽,表情谈不上多真诚。
“多谢。”尚天羽也是不咸不淡的表情。
和他一根筋的师妹不同,尚天羽经历的人情世故远在同龄人之上,所以他从第一眼见到韩月痕就知道,他们怕是要卷入某种麻烦中了。
“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韩月痕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
“你先说什么事,我再考虑。”
“青泉宗这次定是来者不善,他们的目的我能猜到一二,应该就是本宗的镇宗之宝——逆坤锁。”韩月痕道。
这名字一听就是个极厉害的宝物,尚天羽疑惑道:“你是少宗主,镇宗之宝本就是归你使用吧,难道他们还能杀了你硬抢吗?”
“我没有继承,”韩月痕咬唇道:“宗内只有器身,阵魂还在五里林。而在此之前,一定要先保住器身。”
尚天羽理解的点点头,“我想知道你找我帮忙的原因是什么?我不相信整个水渊宗你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可信不代表可用。”韩月痕坦然道:“五位长老心存逆反,其他弟子毫无所知,张绍性格乖张不敢用,凤黎来历不明不能用,阿宗勇猛有余智慧不足不可用,而郑绮,”她柔和了脸色,半愧疚半感动,“我不想她有危险。”
尚天羽打量了她片刻后说:“看在最后一句话,你想让我做什么?”
“若是他们来的那天我出事了,帮我看住四长老。”
“四长老?”
“对,若我所猜不错,他就是配合青泉宗盗取器身之人。”
尚天羽急匆匆赶到住在前宗的四长老住处时,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仔细察看了一圈也并无异常。他拢起掌心的彩光变为细碎的沙子似的光点,翻掌一推就如萤火四散飘去。
尚天羽耐心的等待了一刻钟后,一粒萤火回到他身前跃跃欲试的跳动不止。他勾起嘴角,“看来已有线索,走吧。”
他越走越觉得熟悉,待看到庭院才恍然大悟,这正是水渊宗的藏宝阁,也就是他不久前才离开的地方。
不过现在蓝钰和凤黎都不在这里,甚至二长老也不知所踪。他随着荧光继续往里走,就听到不远处有轻微的声音。
他所修炼的宝光并非只有炼幻仙器的能力,它本身就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力量,以他的修为已经可以把宝光作为一个独特的武器。
当他谨慎的走近时才看到那人竟是张绍,“你怎么在这?”
“郑师妹别紧张,我是宋颉。”门外传来宋师兄的声音。
郑绮松口气,擦了擦额头吓出的冷汗。一手拧开了门,可在开到一半时她猛地僵住不动——不对,阿宗怎么不在门外。
可当她反应过来急忙要推上门时,却是如何也推不动了。
宋师兄一手握住门边,一只眼睛盯着她道:“郑师妹何必这么慌张?我只是来看少宗主。”
郑绮此时犹如惊弓之鸟,听到他提月痕就条件反射的一鞭劈过去,然后顺势挡在门前,她呼吸有些急促但还是坚定道:“在她醒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宋颉微微笑了,那就是还没醒了。他不再露出平日里亲善的表情,阴沉道:“那要看你能不能拦得住了。”
他的仙器是一把妖异的紫蓝色长刀,上面镌刻着细长的长满倒刺的藤蔓,刀刃有着细密的锯齿。
郑绮能够感觉到她的心在快速跳动,这次没有师兄的庇护,却有月痕需要她守护,即使,即使守再重的伤她不能后退半步。
在同一片天空下,所有人都面临着生死危机,有的人淡然面对,有的人虽心有余悸却坚定不退一步。
夜晚已经悄悄流尽,新的一天拉开了序幕,而每一次天明都是明天的序曲。
“阿宗呢?你把他怎么了?”郑绮防备的将长鞭横在两人中间,眼神向上瞟去。
“我让他去找三长老了。”宋师兄语气温和的一如当初接待他们时,“三长老脾气好,不会为难他的。”
郑绮撇撇嘴,此时此刻她会信他的话才怪。趁他不休息将手中捏着两块残片一个埋进脚下,一个无声无息的钻进房中。她心中有了丝底气,便不再畏手畏脚,想当初她在下界也是赫赫有名的小魔女呢。
“你为什么要背叛月痕,她有做过伤害你的事吗?”郑绮先发制人,长鞭一甩如狂风呼啸。
宋师兄镇定的向左错开一步,同时手上一拧发力挣开,锯齿的部分刮在鞭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本人却闲庭信步似的道:“我效忠的是迦蓝界,水渊宗也是效忠于迦蓝界,何来背叛之说?”
郑绮最是讨厌表里不一的人,瞪着他怒道:“按你的说法,你连水渊宗都心存叛逆,岂不是对迦蓝界也有不轨之心?”
宋师兄淡然一笑,根本不把这个冲动直白的小姑娘放在眼里,见她非要分个对错只得停下好笑道:“郑师妹莫非是道界之人,怎么打个架都要理论一番?我和少宗主并无仇恨,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呸,少给你的狼子野心找借口了!凭你这样的不忠之人还谈道?”郑绮不像其他人,她生气就是生气,做不出冷笑的表情,“今天我就替月痕清理门户。”
宋颉意味不明的看着她,闪身躲过一鞭鞭的怒气。“希望你能成功。”
“等等,我觉得这路有问题。”
凤黎拦下孙陌钧查看路径两边,他们已经走了一刻钟了,却迟迟没有走到韩月痕的庭院。而且天已大亮,竟是连个人影都不曾见到,好像整个后宗都空无一人。
“确实有问题,虽然本宗弟子不算勤奋,但也不会到这个时辰还坐在屋里。”孙陌钧嘴上说着有问题,脸上却没有丝毫应有的担心,“水渊宗阵法众多,每条路都设置了至少一种阵法。”
他顺着眼前的路看过去又回头望了望,无所谓的对凤黎道:“所以不管这条路通向哪,我们都只能走下去。”
孙陌钧见她面露忧虑,以为她是在忧心郑绮几人的安危,便轻声安慰道:“别担心,只要他们没遇见大长老,就不会有性命之虞。”
凤黎闻言看向他,她觉得苍骨的性格似乎有些不同了,若说炼仙会上认识的苍骨如同一片星海,广阔神秘又遥远,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束月光,看似平淡如水可偏偏包容你时如沐这世上最平和温暖的火。
不可思议的是才短短几日,她竟眷恋不已。
“我没有担心他们,他们并不好对付。只是,我听说你在炼仙会受了重伤,现在全好了吗?”
孙陌钧并非感性之人,可仅仅几句话却让他心中大为触动。这一年,凤黎经历了空间裂缝的生死绝境,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迦蓝界,不管她现在看上去多平安,他都知道她定不可能安然无恙。可就是在这般境地,她还是花了心思打听苍骨,若不是上了心又怎会留心呢?
“我早就没事了。”孙陌钧从心底生出不想再管水渊宗是是非非的念头,只想好好的、无比温柔的对女孩说话,这一瞬间的为了她可以倾尽一切的疼惜永远的烙在他的心底。
“还记得我给你的红石链吗?那上面有我的引魂灯芯,在危急时刻它会自动溶入你的引魂灯内保护你的神识。而我就是通过它感应到你的位置。”
凤黎不知他心中感动,只道他有心解释炼仙会时的事,突然的她就不急着知道前因后果了。她扬起一抹微笑,“等此间事了,我有些话想问你。”
“自当奉陪。”
两人边谈边走,不多时就看到了一处庭院。样式和他处一样,可看在眼里就多了一分他处没有的威严。
孙陌钧半是无奈半是玩笑道:“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他们都安全了便该是我们倒霉。”这里多半是大长老的住处。
凤黎难得有心情开玩笑,“你名义上还是二长老的孙子,大长老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孙陌钧夸张的重重叹口气,面色惨淡道:“那更惨了,大长老一向看不上我爷爷的处世之道,说不定看在他面子上,会更狠的修理我们。”
“尔等小辈勿在院外窃窃私语,老夫恭候多时了。”洪亮如钟的声音直直传来,接近仙王的仙力惊涛骇浪般的扑向两人。
但凤黎两人都不是普通人,两人眼中互道小心就一起走进去。庭院中一位老人目光如电看向他们,“你们好胆量好气魄,竟真敢走进来,不怕再无门出去吗?”
孙陌钧谈笑自若的扫视一周,“自然不怕,一个破院子罢了,又不是仙王领域还能困住我们不成?”
“你只用眼睛看是感受不到的,对于你们来说,这方寸之地就是你们逃不出的领域。”两个地仙对于玄仙级别的他来说,就是眨眼间就能踩死的蝼蚁。
孙陌钧讽刺的勾起唇,“这双眼睛你可说不得,我看到的你更说不得。”他看向凤黎笑得恣意,“眼前人,心中人。”
大长老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生死危机前还有人有心情说情话,被忽视的怒意一涨再涨,当下二话不说一拳打过去。
孙陌钧自觉的上前一步接下攻击,一招一式的极尽风范。凤黎没急着前去帮忙,她默默的观察着两人的动作。说到底她还是担心孙陌钧并非苍骨,若真的弄错人了,岂不是……她渐渐露出笑意,还好她没有认错。
凤黎只顾看他的招式,没注意孙陌钧越打越心虚的表情。他的仙术确实有非同寻常的作用,但不仅时间有限而且对他本身也有极大的损伤。不过,如果借此机会彻底打消她的疑虑,也值得。
他频频偷瞥凤黎的小动作被大长老看在眼里,顿时大怒不打算猫抓耗子的耍下去。
大长老蓄集仙力拍在空中几处,三道无色水流极快的钻进三人体内。
两人一个没经验一个太大意,猝不及防下就被重水打进体内。随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像在深海中行走一般,缓慢无比。若凤黎还只是行动不便,那孙陌钧受到的影响就是她的十倍。
“这道阵法没有任何攻击和防御能力,但蕴含的重水之力会严重限制你们的体力、仙力。”大长老看着孙陌钧阴险的笑了声就灵活的转身攻击凤黎。
凤黎的拳脚不行,仅靠舞红的灵性苦苦支撑,孙陌钧护着她一个不慎就被打中一掌。打到的地方顿时就水肿起来,将皮肤撑得几近透明,触之即痛。
凤黎额上冷汗淋淋,头一次知道没流血也会感到痛苦。空气于人就像海水于鱼,皆是最自在的环境,可此时她居然万分不适,好似被扔在空气中的鱼,越是努力呼吸越是憋闷窒息。
孙陌钧看着神勇大增的大长老,暗道这老杂鱼真是狡猾,玄仙的修为还使用暗器对付他们,就没见过比他还谨慎的人。
孙陌钧慢慢退到凤黎身边,看清她的状况后暗地自责自己的轻敌。若非他存了私心,凤黎也不会遭这种罪。
“大长老的仙器是水影针,长约一寸,无色透明,是迦蓝界很出名的暗器。”孙陌钧每说几字都要停顿几秒,脸色也愈加苍白,“重水之力和水影针上的水毒仅凭我的骨火无法逼出体外,若是融合了你的业火或许就差不多了。”
凤黎安静的听他说完,“你有把握吗?我要绝对的把握。”只是业火就极难控制,同时掌控两种甚至还要将它们融合,以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比杀了大长老更难。
即使是非常时期采取非常办法,她也不能容忍孙陌钧用极端的手段。
孙陌钧明白凤黎不是不相信他,所以他露出一贯优雅从容的笑意道:“没有,可是我为你硬接下一枚水影针,中了水毒的地方很疼。”
果然,凤黎利落的从引魂灯抽取一丝业火给他。她不接受孙陌钧为她冒险,却不阻止他为自己冒险。
不得不说,她的想法很奇怪,现在的孙陌钧也仅能顺从不能理解。而凤黎下一个举动,他突然觉得就算不能理解,他也会永远认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