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若愚揉揉眼睛,盯着碎成烟花的手机屏愣了半天,大脑也没能理解这七个字的意思,身体因此保持着一个伸长脖子背部微弓表情扭曲的诡异形态。
好半晌,三小姐的偶像包袱才提醒她调整一下自己,然而大脑里还是空的。
基本处于一种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儿的状态。
脑中闪过一句轻飘飘的话,“不是迟早的么,”她想,“富贵人家的少爷,来一场说结就结的商业联姻也没什么奇怪的。谈情说爱甚至谈婚论嫁,不稀奇。”
可是心里像突然被连血带肉挖空了一块儿,仿佛前几天那个对感情云淡风轻的晏若愚是别人。
是那一句“早安”给了她一点微弱的希望么。
她划拉了一下屏幕,想看看有没有类似的热搜名目,从而知道更多相关的消息——然而却完全没有想着打开热搜看看内容,就只一味地划拉着屏幕。
划拉了好几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手哆嗦到根本点不到屏幕,而手机早已是黑屏一片。
大概是阳光太刺眼,有什么东西叫嚣着从眼眶中冲出来。
手机还是黑屏,看不清眼角的颜色,那就当它是正常的好了。
嗯。
平复一下情绪,晏若愚打开手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热搜名目,一个字都没落下。
常望宇初恋。
常望宇谈爱情观。
再往下还有常望宇……师妹。
晏若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这种,明明并没有那么在意却又伤心的要命的奇怪感觉。
是因为失去的人太多了么。
或者是因为昨天才认了哥哥,大喜大悲才冲击力更强?
或者……
晏若愚不敢再想,急急忙忙点开有关“师妹”的那个热搜词条。
和上次“常望宇师妹”的内容差不多,并没有提到有关“情侣对戒”的实质性内容。
哦,可以搜情侣对戒。
晏若愚又赶紧往上划拉,在看到“常望宇情侣对戒”的一瞬间却迟疑了。
点。
还是不点。
不点。
还是点。
点不点。
算了点吧。
“有什么的,”晏若愚说,“老晏我都抗过来了,常望宇算哪块小饼干?”
“常望宇,情侣对戒。常望宇赴意大利与奢侈品牌合作,品牌方首席珠宝设计师约瑟夫称将为其设计一对情侣戒指,该对戒将作为约瑟夫先生的最后一款作品,从此封稿。常望宇对此回应……”
晏若愚原本逐渐安静的心从听到常望宇“回应”了这条消息开始剧烈扑腾,活像刚才剜出一块血肉的地方又硬生生塞进去一只兔子。
记者:“关于约瑟夫先生说要为你设计情侣对戒的事情,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呢。”
常望宇:“认真的吧,约瑟夫先生对艺术的挚爱大概不允许他开这样的玩笑。”
记者:“那对于网友认为你早恋了这种看法,有什么话要说吗?”
常望宇:“早恋这个东西吧……哎怎么说呢,很多人把概念弄错了吧。国内不赞成在中学阶段谈恋爱主要还是因为怕影响学生的学习成绩,也因为这阶段的感情并不成熟,但不代表中学生就不会产生爱情吧。所以国内的学生高考完就可以谈恋爱了啊,有很多国家甚至鼓励中学生恋爱……反正我个人认为,如果一个人在高中阶段谈恋爱,在不影响成绩并且不出格的情况下,他的父母老师也未必会管;那我的话……我已经是大学生了,怎么算也算不在早恋里去吧。”
……
记者大概是没想到常望宇敢这么说,噎了一下以后迅速找到重点,“所以你对早恋这种猜测是默认了吗?”
常望宇摆摆手,“别套我的话。我不能给诸位任何保证,因为我既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人,也不知道我明天会突然爱上谁。而很不巧的是,我也不想对此做任何承诺。我只是个唱歌的,并不提供被幻想的业务,我有拥有爱情的权力,和你一样。”
帅气!
然后又有点沮丧,常望宇这话表面上直来直去,其实打了个太极——虽然不承认自己恋爱了,但也没否认。
甚至他话里的意思有一种强烈的暗示,他近期很可能会被爆出恋情。
要么就是谈了,要么就是还在追。
记者:“小宇出道这么早,而且一直都忙,应该还没有感情经历吧。”常望宇以为她又要八卦,却听记者话锋一转,“小宇对于情侣对戒,有什么构思或者要求么?”
哈?常望宇一愣,这记者套话也绕太大圈子了吧。
“我目前确实还没有情感经历啊,”常望宇无奈,“所以对这种东西,大概就是觉得能代表两个人的共同意志就可以了?呃……”
常望宇犹豫了一下,突然笑了,“算了,我说说吧。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们就对这些感兴趣。”
常望宇清了清嗓子,“小时候有一位长辈说看我投缘,定个娃娃亲。这些年也忙嘛,很多人都联系不上了,要是真有缘的话,以后遇见了,这一对对戒就是信物,也算功德圆满。要是以后遇到却发现没缘分,这只男戒就还回去……”
晏若愚一愣,原来他脖子上挂的东西,真是个要紧人物留下的标记。
看都不让看,还真是很不一般呢。
呢字自带绕梁三日的酸劲儿。
林肖蔚还在教室里,半死不活地跟着精读老师读单词,眼睛瞟着手机屏幕,想看看新文是不是要扑街。
俄语……啊烦死了。
林肖蔚烦躁地拍着书,跟方柏柴发消息,“我跟你讲,我要是大学毕业前能靠着写文挣钱,还学什么俄语,学个辣子。”
“哦,”方柏柴漫不经心,“要是真火了,记得给我留本带签名的。”
“哎……我字丑啊,”林肖蔚兴致勃勃,“给你摁个手印儿!就不用练字了。”
“那你还是去练字吧,”方柏柴对她的血手印不感兴趣,“顺便提醒一句,你俄语单词还没背。”
“你看晏若愚天天往城里跑,单词一个没落下。”林肖蔚感慨,“这种过目不忘的能力真欠打。”
“你打不到她,”方柏柴一桶凉水说泼就泼,“人家还不用练字。”
“好的吧,”林肖蔚俄语学的一塌糊涂,英语也忘了个八九不离十,“我英语四级还没过呢。想当年……”
高中整整三年都不听英语课的时候,英语成绩也没低过。
语法学的好,奈何记忆力差啊。
背了俄语单词,英语就像是被从大脑中清除缓存一样,如果当年能考一百四十一,现在就连一块四毛一的零头都没了。
重点是,还还还还他奶奶的俄语单词也没背会几个。
翻开书,合上。
哇啊啊啊不想背。
那练字吧。
越练越恼火,“手癌真特么伤不起,”林肖蔚气的牙根痒痒,“想画个简笔画都出不来样子。”
最后她自暴自弃地打开某浪,“安辰今天从意大利回来了么……”
方柏柴的消息又过来了,“……你说黄安辰要是现在谈个小对象,是不是就像前段时间公开恋情的那个一样,凉了啊?”
“靠,”林肖蔚回了一串“去去去去去”给他,“劝你善良。”
过了一会儿又回他,“安辰这条路要走下去,太难了。你说等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回想起来发现他十七八岁没有谈过恋爱,会不会很遗憾。”
“羡慕常望宇?”方柏柴了然,“大概在当今的所有十八岁的艺人里,常望宇的状态是最理想的吧。”
方柏柴发出一长串笑声,“你倒是去饭常望宇啊?”
“滚。”
方柏柴和林肖蔚心里都清楚,林肖蔚既不可能饭上常望宇,又不可能打的着晏若愚。不可能。
永远不可能。
“喂,非臣哥?”晏若愚情绪很低落,“……今天么?好,一斤梅子酿,我现在就进城。”
屈非厌把玩那枚玉戒足有两个小时了。
“令妹情绪十分不好,”屈非臣手下摆弄着茶,“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做得痴男怨女。她应该还不知道,常小少爷身上戴的戒指是谁的。”
“哎,”屈非厌斜倚着墙,“我爸真给这丫头定了个娃娃亲?亏我那时候差点吓死,生怕他也是我爸的儿子。”
“对人家孩子横眉竖眼的,”屈非臣洗茶冲泡春风拂面一气呵成,封了壶,开始分杯,“喝了点酒就往小宇脸上凑,活像登徒子。”
“你吃醋啊?”屈非厌的目光一直落在他手上,不由得感慨这一套动作赏心悦目,走过来在沙发坐直,“哎上次那个谁请你去茶艺表演来着,干嘛推了……你管小爷往别人身上凑干嘛。我怎么就像登徒子了,小宇本来就好看嘛。”
屈非臣面无表情,只看了他一眼,玉液回壶、分壶都结束了,下一步就是奉茶。
屈非臣双手把茶杯奉至屈非厌面前,神情一丝不苟,仿佛面前是初次上门做客的……亲家母。
屈非厌伸手去接,对方却又不放手。
干嘛?屈非厌抬头,满脸都写着你干嘛啊干嘛啊干嘛!
屈非臣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在自家弟弟极度不爽的眼神里把茶端了回来,并且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
“哎你……唔……”
屈非厌觉得头重脚轻呼吸急促,整个人像是裹在棉花糖里找不到着力点,原本为了接茶坐下来时坐姿很端正,这会儿直往后靠。
结果这往后一靠,屈非厌险些被这一口渡过来的茶呛住,吓了好大一跳。屈非臣看到他眼神中的惊慌失措不由得好笑,伸手兜住屈非厌的背,唇还没分开就低笑出声。
屈非厌腰软的厉害,好不容易把那一口茶咽下去,被屈非臣这么一兜又开始不听使唤地往前倾。挨得那么近、那么紧,那笑声从胸腔的每一根骨、每一滴血而来,一波又一波,直震的人心肝儿颤,挠的人心底泛起一阵痒。
“尝到了么,”屈非臣贴在他耳边,不知是不是故意喘的那么有戏,不依不饶地问他,“我心底的醋味儿。”
“宝贝儿,一会儿你妹妹可就来了,”屈非臣没有用他那一口半文半白的甄嬛体,还是贴在人耳朵边儿使坏,“她想让你认祖归宗。你不会不记得自己身份证上写的名字是什么吧,晏、非、屈?”
屈非臣停顿了一下,“别人家的童养媳从七八岁上养,你可好,直接就生在我家了。明明叫晏非屈,非说你叫屈非厌,自幼就冠着夫姓,这可是令堂大人亲自做的主……”
“你别说……”屈非厌喘得厉害,脸红得像能滴血,“你别当着若愚的面……”
“嗯,”屈非臣知道他怕晏若愚因为这个不认他,“放心,给你留面子。”
说完又补了一句,“为夫知道分寸。”
其实屈非臣对于屈非厌的反应有点惊讶。
屈非厌依赖他,多少都有点喜欢他,这是能感觉到的。所以屈非臣倒不奇怪屈非厌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
屈非臣只是没想到,屈非厌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种关系。
“常小少爷既然没告诉她,自然有缘故在里面。我们就不多这个嘴……非厌?”
“……听见了……”
“走两步去里面睡,非厌?”算了,屈非臣抱了个毯子出来,原来怎么没发现他体力怎么差。
哭一会儿能累睡着,接个吻也能累睡着!
晏若愚到了麦积山路,大老远看见故人居门口立着个人,身形颀长。
“非臣哥,”晏若愚跟他打招呼,“怎么不进去?”
屈非臣点头,“非厌睡着。他一向浅眠,有的话不方便在里面说,慢待你了。”
“没事,”晏若愚不怎么在意,“关于什么不方便让他知道?”
屈非臣略一沉吟,没回答,转而问道,“令尊的意思是让非厌上晏家家谱?”
晏若愚摇头,看见屈非臣的眉头陡然皱起来,又迅速恢复原状。
“也好,令尊……”
“不是,”晏若愚打断他,“我爸不想让我哥为难。我爸说了,来不来认我说了算,要不要认我哥说了算。他只是想让我哥知道,这些年他作为父亲的缺失,心下有愧。”
晏若愚说这话的时候背对着店门,没看到身后屈非厌揉着眼睛愣在门口,整张脸都写着难以置信和不能想象。
“看来令尊并无意对非厌的生活多加干涉。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无论非厌做任何决定,都会得到父亲的支持,”屈非臣心下一松,停顿了一下,“以及祝福?”
“当然,”晏若愚莫名觉得屈非臣给她下了个套,“老晏也不怎么插手我的事情。”
哪个做父亲的会不祝福子女?
屈非臣点头,“那掌门姑娘也会支持非厌做的任何选择?”
晏若愚心道我怎么听你这话慎得慌呢,我哥要是觉得认祖归宗为难,不认也行,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俩哪天在一起了我还得当外援……等等?
晏若愚愕然,屈非臣刚才那一大串子,不会是为了以后出柜的时候,好堵她的话吧?
晏若愚觉得自己脑洞太大,特别诚恳地强调,“我当然,无条件,举双手,赞成。 ”
下一秒就见屈非臣勾起一个和煦但又扎眼的微笑,“那我若说,非厌有断袖之癖……”
“屈非臣!”屈非厌表情难看到极点,脸色铁青,“你——”
屈非臣没理他,继续跟晏若愚说,“掌门姑娘可别是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晏若愚欲哭无泪,难怪说不能让屈非厌听到,屈非厌大概是不让他说来着。
不过,屈非臣这个人,真是好本事,能一手把控着别人跟着他的思路走,然后自己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
太可怕了。
“那个,哥你先别急,冷静一下,听我说,”晏若愚转身进了故人居,“我的梅子酿呢?”
屈非臣走到屈非厌面前看他,“你急什么。”
屈非厌这次不是眼圈红了,而是整个脸都红了起来,皮肤本来就白,这样看起来活像关公再世。
“你——”屈非厌还是没说出来,就瞪着他。
“七情六欲人之常情,祖父怎么教导你的,都忘干净了?”屈非臣表情冷淡,“令妹要是受不了,你大可以问问她,来认你是不是只为了晏家的香火。”
屈非臣面无表情地进了店。
屈非厌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晏若愚给两人都添上梅子酿,“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将就将就吧。提前声明,我不歧视性少数群体。性取向没有对错,喜欢一个人或者爱一个人,不需要经过别人批准。”
屈非厌脸色好看了点。
“不过,我并不希望身边有,尤其是自己的亲人。”
屈非厌刚有所缓和的情绪瞬间沉到谷底,连带着面容都扭曲起来。屈非臣那张天塌下来都懒得换个表情的脸也罕见的不那么从容。
“那……那我……还是不认了吧。”
屈非臣一顿,密密麻麻的心疼又涌上来。他突然有点后悔,确实不应该在晏若愚面前说这个。
至少不应该是今天。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屈非厌有多想认这个亲。
……这个傻子,居然就这样放弃了。
“不不不不,听我说完,”晏若愚被自家老哥这句话惊到了天上,哇见色忘义啊你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你亲爱的妹子!有没有点儿数啊,屈非臣只是表哥好吗我可是亲妹妹!
“我当然不会希望身边有人是弯的,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条路有多难。我不希望有,但是如果有,我真心实意地祝福,”晏若愚觉得今天的梅子酿有点甜,“还是那句话,喜欢一个人或者爱一个人,不需要经过任何人批准。”
屈非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说话不要大喘气啊……我还以为……你们又不要我了……”
“这是报复,”晏若愚举杯跟他碰了一下 ,又碰了一下屈非臣,“作为非臣哥从第一句话就在给我下套的,回礼。”
“况且,”晏若愚吐槽,“我咋没看出来你怕我不要你?你刚才说的是那就不认了,而不是那就分手,我没听错吧?”
“这个……”
“若愚,”屈非臣心情大好,“我给你赔不是,你别欺负他。”
回归正题。晏若愚拿出遗书,“这些年,他的确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其实我见过他很多次,”屈非厌回忆,“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小时候见过你。我妈一直让我叫他晏叔叔,甚至我十八岁的生日还请了他。后来我盘下故人居,他时常来。”
“虽然他和其他的长辈一样,经常问一些我心情或者生活,但又明显不太一样。他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呢?”
“老晏会问你,关于阿姨的事么?”晏若愚说,“老晏又不蠢,他要是知道你没见过父亲,是傻子都该反应过来了吧。”
“嗯?”屈非厌突然想起来,“我们家是支援大西北过来的,那时候我都好几岁了,在这边有人要是问我父亲是谁,一直都说是感情不和离婚的……不过,晏叔叔在兰州碰上我妈的时候,是不是……”
他倏的瞪大双眼,“……不太方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