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出生的地方在鸟鼠同穴山,山名奇怪得很,因为此处多是黄沙,飞鸟无树筑巢,便只能借鼠穴下蛋,鼠惧鹰,飞鸟在穴外,鼠在巢中,若有老鹰至,飞鸟能够示警,如此才出现了鸟鼠同穴的奇景。
山之西有滥水,鸟鼠村中人早年迁徙便在此落户,从此就留下来繁衍生息至今,究竟有多少年了,谁也算不准,也没个历法。
本来滥水之畔生活颇为方便,是时还未有银钱一说,但是相互之间已经出现了以物换物的苗子,大家均用我之盈换取我之亏。
滥水有怪鱼,名如皮,鸟头鱼身,能吐珠,故滥水中总是白沙沙的,村中无数人的碗盆都是找了好些工匠将珠子细细打磨雕刻而成,乍一看颇像是龙宫一般敞亮。
只是三年之前滥水中的如皮便突然失去了踪迹,不知是被水畔居住的人惊扰了还是如何,逐渐很少出现,珍珠也越来越少,村中人倒是愁苦了好一阵子,这白珠子向来是东行不远处一个小城镇中人的喜爱。
小城镇相比鸟鼠村要富庶许多,有不常见的盐,代步的驴马,基本生活是已经可以满足了。所以当地有好些个闲物的人家,都想要珍珠这样的东西装点一下门面,别人看起来气派,自己看起来也舒服。所以鸟鼠村的人也因此而得以不缺衣少食,两个村镇的人如此和平共处了好几代人。
直到三年前如皮鱼失踪。村中的人已经派了无数水性好的人下水去打探过,均无功而返。听闻隔壁镇中也有巫师,也派人去请,那巫师到了鸟兽村,摆开了祭坛,用龟甲兽骨挥了半晌,只眼神惊愕,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句:“滥水之灵沉睡,如皮不能继续在此生存,故而迁走了。”
村长楚大急了,这如皮鱼几乎是整个村子的身家性命所在,只好向巫师请求解法,那巫师头顶五色鸟的羽毛,那羽毛晃了晃,说道:“我无法解答。”
“但当一日滥水沸滚,便是其灵回归之时。”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渴望的光,那神采在悠悠升起的日照之下,将鸟兽村中众人的希望粉碎了。
滥水沸滚?
闻所未闻。听起来倒像是巫师说的一个笑话,让他们放弃这个地方了。
此后陆陆续续有村民成群结队到滥水河畔祈求,渴盼滥水之灵的回归。大家祖祖辈辈都是在滥水畔生活,得了圣灵眷顾一直衣食无忧至今,此刻若非山穷水尽,是万万不愿搬走的。
这一赖就赖了三年,期间六十岁的楚大开始派村中青壮的劳动力一一出去向隔壁村的人学习如何生长庄稼植物,至少不能让村人饿了肚子。
这些人大多无功而返。那个时代土地贫瘠,虽则有灵气,却种不得法,派出去的人回来的反馈皆是要青修者才能做到生长庄稼,常年来他们都是靠以物换物得来的衣食,哪里会这些青修,若是派人去请青修,村中没了如皮珍珠,却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交换,谁有愿意来呢?
只是坐吃山空楚大是做不到的,他皱着花白的眉毛将几个劳动力派到了临村生活下来,学习青修的法门。祖上虽然有传承一些修习的功法,却都是跟兽修有关的,村中也有人在修行这门功法,却一直在积沙下境多年难以寸进,顶多能够在山林边缘处打些鸟儿兔子填饱自己的肚子,又如何填的饱一个村的肚子?
这个办法也是最绝望的了。青修又怎么会有如此简单,要迅速长出庄稼,至少得是积沙上境的青修才能做到的。他仔细了解了附近的村镇,并无这类的高人存在;即便是有,要高人愿意教,也是难上加难;即便高人愿意授业,弟子要学到师父的级别,少则五年,多则百年,全看个人天赋机遇。
是故楚大这一出,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比起坐以待毙,做点什么事儿能够缓解他心中的不安。
这样的不安持续了三年,就在楚大和鸟鼠村中的人都要绝望的时候。村中楚连一家生了一个胖小子,这是几年来不多的好消息了。这楚连是楚大的儿子,这胖小子楚河必然也就是村长孙子,楚大难得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深厚的皱纹几乎将要把眼睛都淹没了。
难得村中出了一件喜事,村人们张罗着想要庆贺一下,正在翻着以前压箱底的灯笼准备筹挂的时候,村中一直的哨人突然之间面色大变地冲进了鸟兽村的村口,脸上有一种迷茫而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结巴地拉住一个路过的村人,不确定地指了指滥水的方向,道:
“你去看滥水,滥水……“
“怎么了?”
“滥水好像……开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村口那边方向远远地升起了白色的烟雾。那人见状,瞳孔急剧收缩着,脸上闪现出了最后确定的狂喜之色,他一路跌跌撞撞狂奔向村里,一边奔走一边尖叫道:“滥水……沸腾了!滥水沸腾了!滥水……滥水沸腾了!”
那声线中的颤抖和狂喜最终化为了一声沙哑,他的嗓子几乎叫破了。
每一个听见的人都朝滥水方向望去,最后皆簇拥着朝那方向狂拥而去!楚大一家听到了呼声,正是楚河瓜瓜落地的时候,楚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枯朽昏黄的眼睛爆发出神采,他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孙子,脸上还是皱巴巴的,六十几岁的老者瞬间像是爆发出了年轻时的生机,将孙子从楚连手中接过,甚至没有用拐杖,一瘸一拐地在楚连的搀扶下朝滥水行去。
远远望见白雾升天,楚大眼中含着昏黄的泪水,他叹了一口气,此时已经觉得身体无力,却仍然固执地坚持到了滥水之畔。
是时村民已经到齐,众人脸上都有狂色,目瞪口呆地见眼前生活了祖祖辈辈的滥水此刻就如沸水一般滚烫,稍稍靠近都会被溅起的水花烫的脸色通红。
众人见村长行来,神色尊敬,让出了一条道。
楚大抱着新出生的孙子行到滥水畔,那滥水竟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愈发凶猛,众人以为异,正要上前将村长与那几乎人粗的沸腾水泡隔开,却只见楚大瞬间举起了手中的婴孩。
楚大与楚连此刻脸上的皮肤都已经被烫的通红,汗水顺着额间滴落,却映出他眼中的神采。他喃喃长叹道:
“滥水沸滚,其灵回归。“
是那巫师三年前的谶言。
“弟子,恭迎!”
说罢,再也不管众人的目光,纵身一跃,带着楚河跳入了沸滚的滥水之中。
楚连大叫一声,急忙上前去捞,却哪还能见的一二片衣角,那滥水此刻犹如被加了一把火,原本人粗的水泡在那一刻冲天而起成了粗壮的水柱,直将接近它的村民又生生逼退了三丈!
楚连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不料自己的儿子刚刚出生便遭了此劫,更不料亲生父亲葬生于此!众人将他死死拉住才能够阻止他脸上的疯狂之色,似乎若是少了这些阻碍,他便真要一路跟着跳下去!
众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无数村民纷纷匍匐在地,哭喊着。倒是不为别的,楚大为鸟鼠村村长三十余年,尽心尽责,凡有所忙必定相帮,村里人记这份情,此刻滥水沸腾,如皮当返,村中将能回到以前不愁吃穿的日子,正是好事,却奈何楚大竟如此下场,这人世间的大喜大悲对楚连是如此,对村人亦莫如是了。
那日白雾蒸腾,三日便将鸟鼠同穴山包围了起来,村人不眠不休守着巫师的预言,似乎离开一步这水便不再沸腾了。直到第三日的傍晚,雾气已经将众人的皮肤都蒸出了深深的皱褶,举目几乎不能视物的时候,水柱之力小了。
只见得那水柱逐渐缩短,其余的水柱纷纷落回了滥水,隐约只剩下一支尤为粗壮的落到了丈许,上面托着一个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