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人之将走,其言亦善。无论是张蓉还是贾辛辛,都比平常和谐温柔。张蓉收拾着,抬头朝厨房努嘴道:“我今天熬了八宝粥,还拌了一些菜,你俩要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这边我一个人收拾就行了。”
米尔德和贾辛辛互递了眼色,没有拒绝,说声“谢谢”就跑去厨房盛粥了。
那八宝粥熬的稀稠度刚刚好,粥里物产丰富,营养齐全,米尔德才吃了一口,两行老泪差点流下来。这几年被外卖养活的她,已忘了上次吃到家常饭是什么时候了。
贾辛辛见米尔德要哭的样子,笑晕了,“怎么了这是?咋还煽情起来了?”取笑归取笑,还是贴心地为她抽了两张纸巾递过来,“至于么?”
“至于啊!”米尔德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将纸巾折好,起身扔到不远处的垃圾筐里,回来坐下,又舀了几口,就着可口的菜,心里百转千回的。吃人的嘴短,再看看张蓉,觉得她好像也没那么无趣了。
不过张蓉看起来的确没情趣,在这个每天叫喊着“要和有趣的灵魂在一起”的今天,她似乎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她穿着很土气,皮肤护理的没那么好,也没有什么洋气的朋友圈。她拍照也会用滤镜,只是拍照姿势很老套,照片角度也相当奇特。米尔德心想她的照片一定常被人嘲笑。
可张蓉却能把她无趣的日子过得很踏实,她的精致在她做的饭里,她有她琐碎日子里的静候与热爱。
张蓉见她俩吃的很香,便在一旁谆谆善诱起来,口气依然像班主任,“外卖不健康,地沟油那些东西在身体里很难代谢掉的。以后也没有我霸占厨房了,你们有空也可以多开开火。家里要开火才有烟火气,熬个粥又有多难?”
“厨房条件不好……”米尔德支吾着说,又觉得这个理由占不住脚,便老实交待道:“我不会做饭。”
“做饭比考大学还难呢?”张蓉一本正经地质问。
米尔德喝粥的姿态十分好看,后背坐的直直的,一边舀着喝粥,一边思考在想张蓉的问题。张蓉瞅了她两眼,随即放弃了规劝,“算了,每个人家庭环境不一样,你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姐,做饭对你来说当然很难了。”
“我妈根本就不让我做家务。”米尔德撇撇嘴,“不过,现在看来她的教育理念是错了,要是没有外卖的话,她的女儿很有可能被饿死。”
贾辛辛也不太做饭,感叹道:“要说我们这些漂一族真是难。”
张蓉不同意这种说法,正色道:“难?我不觉得有多难。在老家就不需要好好工作了吗?我觉得在哪里都一样,只是大城市对我们的要求更高一点。”
贾辛辛不服气地说:“岂止是‘高一点’啊?是‘高很多’吧?你是在大企业,工作稳定,自然会说容易,像我这样来上海两年就跳槽三次的人,感觉是没啥盼头的。在老家多好,至少走投无路了还有家可回,还有父母可以投靠。”随后又转向米尔德,“你说是不是?”
米尔德冲她嘿嘿一笑,“不好意思亲爱的,这次我站队张工程师!”
贾辛辛万万没想到米尔德会替张蓉说话,面子上有些下不来,据理力争道:“你看看我们现在住的这条件,两年多了都没有改善!靠自己?那都是成功学忽悠你们的言论,有时候连靠自己的资格都没有。反正我是完了,0多岁了都一事无成!”
米尔德忍俊不禁,笑了,“辛辛,你才0多岁,要怎么‘事业有成’啊?”
贾辛辛苦着脸,“6啦,不啦,奔三老女人了都!”
张蓉听了面无表情地说:“那我今年已经了,奔四的妇女,更没指望了。”
贾辛辛也自知说错话:张蓉再怎么土气也是个女人,是女人就对自己的年龄十分敏感。贾辛辛尴尬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瞬间没有刚才那么愉快了。真是为难了贾辛辛和张蓉这两人,本就不是一个频道的,硬要往一块儿凑的话只能死路一条,往往几句话便陷入尴尬境地。
张蓉看起来倒是无所谓,她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不擅长说好听的,也不屑于讨好什么人,内心相当强大的。贾辛辛就不同了,她是女子心思,喜欢别人顺着她说话,对方稍有点不同意见就会往心里去。
这时,只见贾辛辛把最后两口粥吃了,放下碗,悻悻地说,“我饱了。”
张蓉依然若无其事地打包另一个箱子,一边说:“再去盛点吧。”贾辛辛吃着人家的粥,不好直接生气走了,只好坐在原位上,既不说话,也不搭腔。
“反正我来上海,不后悔!”米尔德这才插话,自顾自地说:“要不是大学毕业,脱离父母经济资助来上海,我还真特么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没用!在这之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不了起呢!”她语气坚定狠辣,像是一下把自己贬低到地下室里。
此话一出,不仅贾辛辛吃了一惊,连生气都忘了,就连张蓉也被惊到了,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望着米尔德。
贾辛辛摸摸米尔德的脑门,一头雾水,“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情绪隐忍内敛、说话温柔动听的优雅女士米尔德吗?我觉得你挺好的呀,咋突然就这么妄自菲薄起来了?”
“优雅?”联想到自己眼下的拮据状态,米尔德听到这两个字都觉得是讽刺。她苦笑道:“去楼下倒个垃圾也要化淡妆,吃饭必须在餐桌上还要有桌布,养几盆花,看几本书,出门衣服必须熨得平平整整,把体重控制在两位数就是优雅啊?如果‘优雅’这么简单,我的确是做到了。”
贾辛辛说:“能把生活过成这样很不错了,我觉得这就是优雅!”
米尔德摇摇头,“可我为什么每天都生活的很惶恐?优雅至少应该是内心淡定从容的吧?”
“因为缺钱?”贾辛辛一语中的。
米尔德的心头被重重一击,倒不知该如何回应了。这时贾辛辛又加上一句,“或者缺爱。无非就这两样,再没别的了。”
“没错,缺钱又缺爱。”米尔德自嘲地笑笑:“反正这样的‘优雅’我是觉得太肤浅了。我要是不来上海,就一直活在这种假象里,父母给的好生活,我享用着,以为一辈子都不用下厨做饭。心想时候有妈妈做饭,后面总会有人接班,所以……”米尔德指指桌上的粥,“我就连个像样的饭也吃不上,天天与外卖的塑料盒子和卫生不过关的一次性筷子为伍。”
张蓉听后,认真的表情再次出现在脸上,她总是一幅随时随地思考问题的样子。她好像有话要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大概是不愿意陷入这场讨论,毕竟,那天晚上已是张蓉搬到这屋子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张蓉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吃的话都吃了吧,别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