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
最大的夜场“南海恋歌”。
名字取得敞敞亮亮,私底下大家却不这么文绉绉地叫,都叫它三包/皮。这第一包是外场,女的不交钱就可以进,三三两两地围着吧台坐着喝酒调情,要么是大厅里围坐互相勾搭。白天里光鲜亮丽的白领到了晚上就是寂寞女神,那黑丝长腿,袒胸露乳,眼神恍惚地就冲着一帮二世祖身上瞄。要是这里能出些个有些姿色的,被人挑中就把第二层皮里面带。能进二包/皮的都是vip级了,家里没个千百来万谁也不敢来这销金窟蚀骨冢,能把人掰碎了揉断了一口吃下去连骨头都不剩,整个家底流水似的一晚上过去了连个响都听不见。
第三包就讲究了。非富即贵。光凭那几个臭钱还真不一定能进得去。整个夜场最热闹的顶层一圈都划成包厢,门口几个端酒的服务员都个个细皮嫩肉,眼睛毒辣得很,见过一面的贵人却不可能忘记。大爷们再来玩儿的时候,啥都不用说,啥也甭带,叼着个烟往那一横,刷个脸就成。服务生赶忙赔个笑脸,先生,您这边请!
周成寒就是这里款爷中的款爷。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父族母族皆是根固蒂深,往上数三代都能数出名堂来的真正贵族子弟。
到了周成寒父亲这里,虽然弃政从商,但毕竟连筋带血,他几个叔叔还在政界里颇有威望。
真正的土豪白富美们是不太会清楚自己是多么有钱的,正如周成寒。稍微屁点大的时候就往各种夜场酒吧里面乱窜乱玩,来这三包/皮更是常客,跟过家家似的。更何况这三包/皮老总的儿子就是跟他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发小。西城这边上天入地,就没有周大公子不能去的。
可今日人生顺风顺水的周大公子却喝得烂醉如泥,在舞池里跳着舞步,整个深色衬衫衣襟大敞,也不知是水还是汗,背后湿了一大片。
他腰窄腿长,舞步热辣。别人做起来低俗不堪的动作,周大公子做起来却自带潇洒优雅。就算他现在醉得东倒西歪,那身段,那眼神,也好看得紧。
东子实在看不过去,用头粗鲁地拨开几个妖艳的舞女,上前就掰过周成寒的肩膀,拦着摇摇晃晃的他坐回了沙发上。
真皮沙发很软,周成寒整个人歪歪斜斜地都陷了进去,左手还死死捏着酒瓶。他锁骨微红,眼神迷离,冲着大厅顶上闪烁的灯光看去。
东子砸了砸嘴,试探道:“寒哥,真不回去?”
“少他妈扫兴!”周成寒怒吼一声,又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三分之二都流出来,顺着那光洁的脖颈,胸膛,划过三角区,往下流去。那股子天生的性感,连东子都看得口干舌燥。
周成寒皮相很好,浓眉高鼻,还是时下流行的带着那么一股骚气的帅,眼梢微微上挑,但也不过分轻佻。聪明,有钱,小时候就不怎么好学,成天外面瞎混。被他老子推到国外混了几年,成绩一般般,但是混得是风生水起。借着美帝朋友熟人的关系,周成寒拓出的商业网脉,连他老子和中国的几个玩得开的铁哥们儿都不知道底细。
富人圈子里混,无非是你帮我我帮你,大家有钱一起赚,都是一根绳上连着蚱蜢。不怎么费力气就获得巨额的财富,大家自然是吃喝嫖赌,专挑新鲜的变态的玩。都是人精,也都是一帮狗肉朋友。
东子多多少少不太一样,他还算老实,而且孝顺。所以今日虽然周成寒一身怒气,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其实吧,你家老爷子都五十多的人了,再婚真的也没什么。你总不能你妈死后让他一个人这辈子都独自夕阳红吧?都旱了十来年了,你真想让他憋死啊?”
周成寒恨恨一咬牙:“他在外面怎么玩我都不介意,但是就是不能踏进这个门槛,我家的门槛!”
东子心说,你家的?是你家老爷子的才对。
他吞了吞口水:“他也没听说在外面怎么样啊……”
凭良心说,周老爷子真的是有钱人里的一股清流了,洁身自好的典范。大概也是因为爷爷辈儿都是军队里边儿的,这股浩然正气还印刻在基因里。周成寒他妈去世快十一二年了,愣是等着周成寒这小子长大成人了才低调地准备二婚。
结果周成寒故意前头答应得好好的,大婚这天撂挑子了,不去了,准备在一百来个沾亲带故西城根儿下有头有脸的人面前狠狠丢了一把他老子的面子。
周成寒闷声抽着烟,十几年前母亲去世的事他谁也不想提。他红着眼睛,脑海里重现过几千几万的画面又历历在目。亲父子之间的隔阂冷漠如天险峡谷,中间隔着几万几千米的悬崖峭壁,没有恢复的可能。
周成寒长长吐出一口烟。那烟袅袅婷婷地往上散去,在霓虹闪烁中如雾如幻。
“他他妈的是谁?!”
“如今一半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二婚!二婚!我去你x的二婚!”
“而且那女的据说还带个儿子你知道吗?”
“这种货色也看得上?!”
周成寒嫌骂的不够痛快,恨恨把酒瓶往地上一掷,摇晃着东子的胳膊,东子整个人都快被摇散架了。
哥们儿力气忒大了!东子崩溃。
东子手机嗡嗡了整个晚上,周家通过各种周成寒狐朋狗友的方式试图找到这个不孝子,朋友圈里都泛滥了。无聊的生活被这样劲爆的花边豪门丑闻给惊起了巨大涟漪,几个兄弟不停地在打探周成寒的消息。
周成寒的早就关机了。
东子看在十来年的兄弟情分上硬是没有向外界透露一丝一毫。但也在他边说旁敲侧击地劝他回去。但周成寒就是发狠了,撒欢了,死活不买账。
东子知道,周成寒心里若是想定了什么,倔得比十头牛还硬气。能忍,能打,能混。
他妈是病死的,本来身体就弱,还比他爸大了7,8岁,四十不到去的。其实也算是寿寝正终。活着的时候确实是个大家闺秀,和周老爷子相濡以沫相敬如宾没的挑的。
但再好的死人也比不过活人。周老爷子十来年没偷没嫖,如今二婚,是个人都挑不出错。
奈何周大公子的母亲在他青春期去的世,当时的周成寒整个人跟疯了似的。东子估摸着,就是从那时候的叛逆期开始,他就一直没走出来。混的,闹腾的,在外面瞎胡闹,都是一股子没处发泄的怨气的味道。
东子也不好对一个心理还停留在少年的大混小子说什么,正呆呆看着周成寒买醉猛灌,忽然之间,空气里像是多了阵凉凉的风。他惊觉,转头起身,只见舞池里不知道怎么回事让出空隙来,几个领班和前头的一名高瘦男子四处翻找,眼神里都是搜索警醒。
那男的东子从来没见过,圈子里也没这号人。跟在那人身后的领班则都是一脸战战兢兢的表情,眼神还不由自主地往他这边瞟来,努着嘴,像是在示意什么。
东子这人性子憨,脑袋也没那么灵光,领班给了暗示,他还沉浸在那男子的脸上。
说实话,长这么大,东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的。
娱乐圈那块的当红小生固然是美貌非凡,但东子是个纯爷们儿,从来看不惯那帮娘娘腔似的明星们。今天出现的这人十分俊朗,还带着一股子现在这年代十分罕见的凌冽的正气浩然。
这人是谁啊?东子还在皱着眉头妄想从那斧凿刀削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忽然间,那年轻男子眼珠子往他这个方向瞟了一下,东子只觉得一股冰凉凉的寒气从脚底生气。
——这人,怎么能这么冷?
他的眼睛里没有温度,自带着一股煞气,但是穿着又十分禁欲,黑色头发微微挡住额头。眼睛就单那么一扫,周边三尺就散发着生人勿近,遇神杀神的恐怖气场。
尤其是在他往东子这个方向看的时候。
东子被吓得钉在原地,那人却眯了眯眼,仿佛在他的身后看到了什么,长腿一迈,大跨步地冲他走来。周围响起轻微的惊慌失措的躲避开去的人群的声音。几个领班的脸色就算是在如此昏暗的冷光下都惨白得吓人。
还没等东子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一把推开了他,大步朝前,单手扯起周成寒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喝得迷迷糊糊的周成寒踉跄了几步,被非人的速度拖着往外走,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身子顿时也硬了起来。脚死死扣在地上,血红着眼睛,瞪着那人。
“你谁啊!?”
居然还有人来这三包/皮砸他周公子的场子!
胆大包天!
但是那人手上力道没松,钢筋铁骨似的五指捏着他的胳膊,整个人看上去留有余力地戳在那里,一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珠子扫过来,眼皮子一动,似乎将周成寒整个人都透视了一遍。
“回,去。”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没带任何感情。
周成寒十足十的大少爷,那人的审视和鄙夷他如何能不知?整个人都炸了起来,像只红毛狮子似的。
旁边看热闹的人基本都听说过或看到过周成寒,甚至有人偷偷拿了手机捂着笑脸准备拍下“老子二婚之夜,小子出逃反被抓”的好戏。东子都快急死了,也乱了分寸,整个人在人堆里上蹿下跳:“诶诶诶,别拍了,别拍了!!”
周成寒一拳头过去,那人侧身,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但周成寒也不是菜的,他最开始在西城出名的就是因为他打架特猛,人特别横,拼起来就不要命。今天确实有点喝多,失了准头。几个来回之下,周成寒稍稍清醒了一些,拳头也就越来越硬,越来越重。
“妈的,你是不是那老头子派过来的?新雇的保镖?!”
周成寒手肘一抽,膝盖狠狠往上一顶,大力将两人都扭了半圈。那人闷哼接下他的一脚,手上却抓住了这几秒的间隙,提着他的领子,两手一锁,瞬间周成寒就被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看清楚你未来的大爷是谁?老头子快死的人了,值得你这么卖命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谁吗?!”
周成寒大吼。
两人靠的很近,那人甚至比周成寒还高出些许,此刻眼神更是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态度静静地望着周成寒。
“知道。”他低低地说道,同样的,没有任何温度。声音也没有起伏。
他嘴里吐出的些许气息让周成寒的耳朵尖都战栗起来,空气里混着和酒精,糜烂,汗水还有烟气的味道。
他恨急了,汗水顺着两颊往下滴落。他突然间一个下蹲,紧接着手腕一扳,脚上发力,带着他自己的重量,直接将那男子扑倒在地上厮打起来。
周围惊慌失措,迅速让开一个圈。东子上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急的团团转。
周成寒凭着一股狠劲,乱无章法地和那人在地上拳打脚踢,甚至连牙都用上了,狠狠在他肩脖子上一咬。
那人“嘶”了一声,估计是没见过这种疯狗,当下整个人发力,手上力道也不再控制了。朝着周成寒脖子后面一掌劈去,周成寒眼前一阵发黑。身子里本来就灌完了酒精,这一下子,打得他天翻地覆,肚子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周成寒昏睡过去之前,只依稀记得周围人的惊慌尖叫,以及自己被抬起来,双脚拖着的印象了。再清醒时,自己已经梳洗干净,脸上和头发也弄得干干净净的坐在婚礼现场了。
周成寒一下子没明白过来,还愣愣朝着天花板上的巨大吊灯看了半天,直到周边的几个长辈们开始关切地嘘寒问暖起来,周成寒才总算有所知觉。
实际上他昏迷了连半个小时都不到,就被人像打包礼物似的塞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盒子里了。
但周成寒感觉自己仿佛睡了很久。他搞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眼珠子呆呆地望着台上自家老子极力抑制着怒气的双眸,以及他旁边站着的一个中年温婉妇人。
那妇人轻轻皱着眉头,露出担忧的笑容, 不甚分明地扯着周老爷子的袖子,仿佛在安抚。
周成寒这一愣神,就愣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