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训练场回来,周成寒开始投入到巨大的工作中去。
他本来是一个工作得狠,混得也开的人。准时的朝九晚五,就算有谈生意和应酬,也一概都当成玩儿,反正也是吃饭喝酒,玩越荤素不忌,谈得就越好。
可是这些天,他却觉得有些烦了。
凡是要见面的事儿,都推给徐经理或者是郭总。郭总这人自傲,人际场上不如徐经理伏低做小混得开。所以有重要的,周成寒都私下嘱咐徐经理了。
反而是他这个脸面担当,钻办公室,钻仓库,简直是没日没夜地在工作。小董刚在谈一个男的,预备发展成男朋友,就被突然转性的老总拖着在各处供货商之间来回转悠,大半夜还在仓库里点货,检查,开会。
“周总,你受刺激了?”小董问。尽管深夜很饿,还是吃得十分克制。
几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周成寒买了顿宵夜当做补偿。
“年轻时候要奋斗,你们老师没教你吗?”周成寒一边大口吞咽,一边说。
“有。但从寒哥你嘴里说出来我是真不信。”另一个人笑着插嘴道。
“那老子是什么人?”
“泡吧喝酒聊网红?”
“现在正经点不好吗?”
“为什么挑这个点呢?我的小哥哥还在等我撩啊!”小董赌气道。
周成寒无视,语重心长:“他有我帅吗?”
“没。”
“他有我有钱吗?”
“没。”
“他能给你发工资吗?”
“不能。”
“那你陪着我加班跟陪你那个还不一定的男朋友还分不出来好坏吗?”
小董苦笑:“就是因为被周总的美貌耽误了这么些年我才熬到现在才去找啊!最近压力大到头发一薅一大把,到时候掉光了还怎么找!” 说罢,五指一梳头发,果然掉下来十几根。小董脸色剧变,一声惊叫。
几个人就笑。
周成寒也笑。有那么一瞬间,心还是放松的。
可是真的只是暂时。
周成寒掏出手机,滑开微信,还是没有什么消息。裴誉的消息。
不过他也猜到了,裴誉那样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主动没事联系他。回来之后没几天,姥姥因为马上要回去,周成寒还揣着一丝期待赴宴,顺便弥补一下前几日的冲动。可惜,一直等到饭都吃完了,裴誉也没出现半条影子,他才无奈之下假装不经意问万蓉,结果她一脸害羞又不知所措地说,她怕他不高兴,特意没叫裴誉。
周成寒简直了,心里扭曲着,脸上还得装着“大爷还算满意你的识趣”的表情,哼哼哈哈打太极。好几次姥姥和他说话,他都走神了。这在以前,绝不可能。
姥姥何等通透人也?当场就看出来了,但是也没明说,旁敲侧击地笑了一下:“小寒长大了,外向了。”
直到周成寒坐上车,他才回过味来。
是家里一个管家开车送他回去的。周成寒百无聊赖地半躺在后座上,心想,老子为什么要这么乖,没开车出来?结果还得承臭老爷子的情,被人送回去。
他几次输了字又删掉,因为怎么看怎么无聊,莫名其妙的,他也不想裴誉收到。
这些天,刘芝儿也试着约他看电影,但是周成寒完全没有丝毫兴趣。
就连跟东子莫梁他们吃饭聚餐,周成寒都没有去。
通通一个字,忙。
东子说:“寒哥,你这几天是忙着治便秘还是割包/皮,你到底在干什么?别跟我说工作,你觉得我真能信吗?!”
吃完宵夜,又看了一眼微信,周成寒继续工作。
azurehome是他自己真正的血肉。
周老爷子吃的是政策饭,做的是跟国家跟政府有关系的生意。现在周成寒名下的周通集团,不过就是他赏给他的吃饭家伙。周成寒名义上是最大的股东,那也仅仅是个人股东,周老爷子他自己加他那派的几个人加起来的股份远胜于他。他这几年辛辛苦苦妄图安插自己人,但他发现一切政治策反都被淹没在深水之下,没有革命,也就不会有改变,就算自己能招到自己人,比如郭总,徐经理这样的,但一有风吹草动,他们真的会坚定站成和他一致战线吗?还真不一定。
硬碰硬来不了。周成寒的策略就是迂回。他通过自己喝出来的那帮圈子,拉拢关系,投资了数家中小公司,确实发展得还不错。可是,这一切,都太弱太弱了。
他还远远不够厉害,没有厉害到可以完成他心中那个理想。
azurehome是这一切的开场。就算他的行踪周老爷子分分钟就能查到,可是至少目前为止,他还不会来打扰,控制。
周成寒必须要尽快,尽快地强大起来,强大到就算他想来控制,都无能为力。
“香橙家定价比较高,但是东西很有创意,再加上量少,确实价格降不下来。其余表格上这三家都是比较稳定的老牌的厂家,东西都是常款,稍微加logo和改变点花纹颜色收点费用。”
小组其中一人报告道。
“关于型号al743,已经在让厂家加班加点了,但是还是有点供不应求。”
周成寒说:“我们现在刚起步,供货商杂且乱,之后肯定要往稳定渠道发展。你们可以开始去找厂家合作了,成本价每种都标在表格上,超出就免谈,这是我们的价格底线。”
一人问:“我们才刚刚有起色,现在离平账还是有点距离。尽管货供不上来损失了部分利益,多个供货商也导致成本价偏高。但我们现在就去找几个大厂接单,会不会有些为时过早?这样等于是将风险全部承压在了我们身上。如果卖不掉,这可不能像我们现在这样一件代发,或是退回原厂,没有太多库存压力了。”
周成寒说:“我懂。这个我们还需要再讨论,但是有能力的合作厂家现在可以找起来,如果我们决定自己供货,就可以立刻投入生产线。”
“嗯。先找起来。我们现在手头上那些老牌的厂家也可以去一家家实地考察了。我们跟他们有合作经验,先从他们开始比较好。”
小董说:“那我去安排一下财务做个分析吧。哪几类产品是最具性价比的,让他们做个表出来。再计算一下需求预测和投资成本。”
“对。”周成寒说,“你安排一下我们市场部后天开一个会,让他们每个人准备好近期销售材料,我们做一下战略调整。”
深夜,2点。
仓库里只剩周成寒一个人了。他说着,让其他人先走,会有代驾的人过来接他。实际上,他就想一个人待着。
以前经常玩通宵,熬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尤其是在偌大的空间里,周成寒此时形成了一股强烈的对比,曾经的灯红酒绿和现在的孤家寡人。
他睡不着,且最近失眠得厉害。干脆看起了产品手册,一边看,还一般顺手拿起货品抽查检阅。材料书也在一边,要说他手底下的也真的个个算是人才,整理得很好。周成寒决定明天问问小董是谁整理的。
有几件小货在货架上堆得比较高,周成寒原本是不想爬梯子上去的。就算是几米的高度,他也觉得头晕目眩。他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会有勇气跟着裴誉去滑翔。他反复琢磨着都吃惊,自己还没死没休克,就更吃惊了。
周成寒跟自己较劲了。爬梯子爬一两米,还好,虽说往下看一眼还是有点慌,但是不往下看,就盯着面前的货架,高度的感觉就不是很明显了。
于是他开始尝试目光平视,一步步稳稳向上爬去,终于到了货架最高,估计离地能有五米。
家居类的仓库都是极大的。去过宜家的人肯定知道,那些个货架堆货的,能有两层楼那么高。这个高度对于周成寒来说,已经极高了。如果他是站在二楼往下看,那么最多有明显的晕眩,但不至于不适。可是现在,他等于是爬了两层楼的高度,意义完全不同了。
他脑门上开始冒汗,尽管克制着坚决不往下看,但高度的感觉无法遮拦。终于,他手一伸,拿到了摆在上面的加湿器。这几款是日本进口的加湿器,设计感很棒,只有5,6个样品摆在那里。周成寒放下货单,一只手腾出来拆开包装看了一下。
放回去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搞的,周成寒手机震了一下,然后他紧接着手抓梯的时候一滑,整个人差点失去平衡!就算还有一只手抓着扶梯杆子,也是吓得周成寒大脑空白一片。愣神了有十几秒钟,周成寒才汗津津继续下梯。离地还差几节,他已经脚步虚浮,一脚没踩稳,呲就重重摔在地上。
4,5米的高度,周成寒用了十几分钟才总算下来。
剧烈的心跳声完全掩去了摔倒的疼痛。周成寒抱头剧烈地喘息。
十一年了,从母亲死去的那一天开始,周成寒就患上了剧烈的恐高症。
身边的人都好心着告诉他母亲是病死的,十一年来,小心翼翼保守这个秘密。不过,本身知情人就不多。他父亲首当其冲。
其实他明明白白地知道,母亲是跳楼死的。他,看着她跳下去的。
她跳下去之前,还冲着他回眸笑了一下。
活了二十多年,周成寒从来没见过一个和他母亲一样的笑容,既不是快乐,也不是诡异,不是悲伤,也不是解脱。
那一个笑,像是什么也没有说,又像是在传递着什么。既是虚无,又包罗万象。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样不明所以的微笑。
就好像蒙娜丽莎一样,每一个人,在不同时间不同情绪下看到那样的微笑,都能产生不一般的情绪。而母亲那时的微笑,周成寒翻来覆去在脑海里已经回想了无数遍了。许是自己模糊化了,或是扭曲了,总之,那样的一个笑,周成寒变得再也不确定是什么样了。
一个明明知道孩子就在身边,放假了从姥姥家也要逃回家里想念着母亲的孩子就在她的身边,她还是跳了下去。
年幼的周成寒光着脚,在那风雨交加的一晚,震惊,麻木地走到了阳台边。阳台门打开,窗帘飞卷,如暗夜的影子,暴风雨急剧地冲刷摔打着整栋房子。
他就那样惊惧交加地走到阳台围栏前,双手握在母亲跳下去之前握过的地方,脚覆盖着母亲跳下去之前站过的地方,然后他低头向下看去。
三层楼,十几米的高度。母亲闭着眼睛,头边蔓延出彼岸花般浓黑蜿蜒的血迹。雨水和风冲刷着她瘦弱柔软的身躯。她穿着白衣,在雨水浸透下,几近透明,又被黑暗遮挡,只剩隐约绰影,偶然被闪电照亮如白昼。
那副场景,历历在目。
他自此恐高。
当时懵懵懂懂,可现在周成寒早已想通。
母亲应是报了必死决心,头冲下摔去。
如若不是,三层楼,好像还真不一定能成功赴死。
哎。
周成寒缓了口气。
这样一想,他那天绝对是疯了吧。自己到如今连怕个梯子都软弱成这样,心跳到差点休克。那天滑翔,将近一千米的高度,他究竟是得傻成什么样才能任由裴誉带着往下跳呢?!而且还活着,还爬着山路回去了!
他怎么能够呢??
他还以为自己恐高也许好了些许,结果今天鼓起勇气一试,跟以前还是一模一样,甚至恐惧更甚。
周成寒内心各种天人交战,想到了裴誉,才又想到了手机,才想起刚刚似乎震动了一下。
他缓过劲来,掏出来一看。
他收到一封邮件。邮件地址很奇怪,一串乱码。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8月13日, azurehome攻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