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把他的魂魄挤出去就好了,她想,便卯足了劲将灵力渗透,魂魄挤压入左半边身子。
他正忙着对付布阵的一应修仙者们,谁曾想到她竟会强行挤压他的魂魄,一时应对不及,只感到魂魄传来巨大的压迫感,这压力只在一瞬间就达到巅峰,他察觉到自己的魂魄立刻失去了对她左半边身子的掌控。
她突然就察觉到胸口传来的巨大痛楚,这痛意剧烈且深刻,她几乎怀疑自己的心口是不是插着一把万年寒冰凝结的剑,为什么这么堵这么痛,可是又感觉很空,怎么回事。
难道这几天他替自己受着的,竟是这么厉害的痛苦吗?
可他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来……
真是胡闹,他几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骂她这个猪脑袋,搞什么牺牲的把戏。
若是她死了,若是她死了……
他不敢往下想,魂魄却逐渐脱离她的身子。
不行……
不行……
下一瞬,她突然感觉胸口那处空荡荡的地方又立刻被什么填满,痛意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刚刚她分明感受到那么巨大而清晰的痛意从胸口蔓延而来。
难道刚才的疼痛是错觉吗?
还是鹤归根本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仍然替她承担着痛苦?
面前的一应修仙者们仍然忙个不停,兀自排着阵,兴许已经排好了也说不准,只是她已无暇顾及,时照仍拼了命的挡在她前头。
她只是突然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子,一会儿痛一会儿不痛,她有点懵。
她又闻到檀香味,是与昨夜不同的味道。
更细,更轻,却更丝丝入扣的檀香味。
这味道一丝一缕往她脑子里钻,丝丝阵阵,惹得她头痛欲裂。
她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抬起头,对上面前高大的神像,对视一眼。
初晨的圣光照耀之下,她似乎看到白清让眼中巨大的悲悯,就像百年前,无数次,他这样看自己的神色。
天快亮了啊。
眼前渐渐朦胧了,脑海中的景象却变得更加清晰。
她轻轻笑道:“抱歉,好像不能帮你把人引走了。”而后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
却没有人回答她。
太好了,他……不在自己的身体里了。
太……好了。
凝虚阵成。
孟钦与站在她面前,周身灵力四溢,化掌为刃,一步一步走向她,半悬着掌笑看她道:“可惜了,本来还想带你回去。不过如今看来,还是早日解决了你比较好。”
仙气仍然止不住地从身体里漏出来,她想,再这么漏下去,她怕是要油尽灯枯了。
却没有半点办法阻止这一切。
没有鹤归在,她什么都不懂,活都活不了。
她模模糊糊睁了睁眼,却撑不住仍要闭上,便索性闭了眼,放下了时照剑,卸下所有防备,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破罐子破摔道:“那你麻利点。”
死就死吧,反正自己身上这些破锣子事,她半点都不想承担。
死了干净。
檀香味清冽。
她突然这样想,是不是俗世人闻到的味道都如她先前闻到的那般。
只有她,身为这样一个完完整整的她,才能闻到与众不同的,如记忆中的白清让一般的味道。
白清让……到底是我的谁呢?
鹤归,又是谁?
而我……又是怎样一个人。
她闭着眼,在巨大的黑暗和脑中明明晃晃的过往中,这样恍惚地想着。
不想死啊。
孟钦与走到她身侧,她听到他掌刃凌风的声音渐渐近了。
黑压压的影子遮住她的脸,她睫毛颤了颤,鼻子很酸,肯定是鹤归又过敏了。
可是……可是鹤归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啊。
“鹤归,”她突然开口,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你还在吗?”
不抱希望的问句,却偏要问出口,好像这样他就能回来拯救自己一样。
她就是这么一个俗人,逼他走,盼他活着,摆足了一个仙应有的姿态。
却在死到临头的时候没骨气地想,若是他还在就好了……
“在的。”却突然有破空而出的声音划破死寂。
这声音清冽而干净,像极了昨夜大雨淋漓,他湿漉漉的那一声回应。
而后便是孟钦与的闷哼声和倒地声。
鹤归,鹤归,她睁开眼,笑了。
天亮了,就在这一瞬间,天亮了。
有高大的身影从神像后走出来,衣袍淋淋滴着水,黑色的发凌乱地散在肩头,有几缕碎发遮了眼。
他走一步,那碎发便晃一下。
滴答滴答,他湿漉漉的眼神就这么一步一摇地,撞进她的眼里。
这双眼,盛着漫天星辰和云海翻涌啊。
她强撑着巨大的困意,对上他的眼神,看见殿外漏进细细碎碎的光,尽数洒在他的身上。
这样看去,他像是这殿里的神,圣光照拂,光芒万丈,渡着金身。
鹤归,原来是这样好看且厉害的鹤归。
“你……是你……”孟钦与咳嗽一声,站起身来,防备地退到一侧。
鹤归收起掌中翻腾的雾气,立在她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冷声道:“回去告诉他,这样的事若再有一次,我便掀了辟灵谷。”
辟灵谷?
难道……
巨大的痛意却突然袭来,脑中的画面震荡着将她眼中看到的一切分崩离析。
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他的背,高大宽厚,挡在她的身前。
檀香味愈发浓厚。
她沉沉睡去,却又在梦中翻滚沉浮。
梦境兜兜转转,如走马观花一般,她终于知晓了自己的过往。
有关他,有关她,有关他们。
她是在姑苏城里出生的,十二岁时没了爹娘。
她是自己跑去辟灵谷拜师的,那年她十三岁。
她知道辟灵谷上住着位神仙,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修仙成功成了神的人。
她便屁颠屁颠地从姑苏城出发去拜师,沿途兼职做个乞丐,虽说风餐露宿但好歹没把自己给饿死。
虽说没把自己给饿死,但小小年纪还路痴的她硬生生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到了辟灵谷。
一路上全国各地的乞丐听说了她的宏图伟志之后都嘲笑她,让她不要痴心妄想了。据说辟灵谷上那位神仙啊,是个极清冷且苛刻的性子,早在成仙之后便在辟灵谷设了重重障碍,道是最终能够入了他那如梦殿之人,他便收作徒弟。
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走得到那一步。
如此看来,能做他徒弟的人,怎么说也得是个根骨奇佳的好苗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路边这么个灰头土脸的乞儿。
她想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上山之前把乞讨用的破瓷碗换了把破梳子。
换她梳子的那位,据说是丐帮的九袋长老,对她十分友好。
在知晓她此行之意之后,他老人家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沉吟道:“那是该好好打扮一下。”于是从自己的某一个破布袋子中,掏出一套衣服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呀牛爷爷。”她问。
牛爷爷憨憨笑了两声,竖起食指放到面前嘘道:“二十年前买给儿子穿的,没用着,新着呢,送你了。”
她兴奋地接过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两下,倒是合适得很,开心道:“谢谢牛爷爷!不过,为什么哥哥没用上这衣服?”
“因为哥哥呀,去天上啦。”牛爷爷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哦!我知道!”她兴奋地抬手指了指天,“我娘亲和我爹爹,也去天上了。”
“是啊,好孩子。”老人家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回过神道:“好了,爷爷给你梳个头发,你赶紧准备准备上山去吧。”
“谢谢爷爷!”
拾掇完毕之后,她拜别了牛爷爷,朝着辟灵谷进军了。
听说辟灵谷上有许多灵兽,有的温顺,有的凶猛。
降服它们并非难事,只是白清让定了规矩,这山上的灵兽外人不得伤害。
是以几十载以来,虽然不少能人异士试图上山拜师,但能够完好无损地爬上山顶,且不伤这山上灵兽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对此,她有些好奇,倒是不怎么害怕。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抢她馒头的,拖她卖艺的,她什么没见识过。
几只小动物有什么可害怕的。
山路崎岖,一路上倒是有许多松鼠麋鹿之类,见着她,有的跑来蹭蹭她的头,有的却对她避之不及。
她惶恐地闻了闻自己,确保自己身上一点儿饭馊味都没有,却不知为何有的动物对自己如此抗拒。
等终于爬上山顶,映入眼帘的便是高高长长的阶梯,长到看不见尽头,也不知通往何处。
但除此之外并无路可去,她便上了这长阶,一步一步往上爬。
想必这长阶的尽头,就是如梦殿了吧。
这长阶她也听人说过,有极少数最终爬上山顶的人说,这长阶啊得走七天七夜,长得很,他们当中最厉害的那个人,走到第一万八千六百一十四阶的时候,就不行了。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干粮,牛爷爷给了她一个破布袋子,里面原本装了不少干粮,现在只剩半个馒头了。
为了她,牛爷爷从九袋长老降级变成八袋长老了。
所以她一定要加油,靠着这半个馒头,她最起码也要走到一万八千六百一十四阶才是。
不对,她要多走一阶,这样才好回去炫耀,给牛爷爷长脸。
于是她一步一步的爬,一步一步的数。
“五十八,五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
“一千二百八十八,一千二百八十九,一千二百三,一千二百三十一……”
……
她不知道自己数数很差劲,还数得一本正经。
所以等她一不小心就走完了这长阶的时候,她才数到三千多。
“诶,那群人数数也太差劲了吧。”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然后一抬头,就迎面撞上一个粗布衣服的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