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空旷的辟灵谷，寂静的山巅。
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烟囱里的袅袅青烟，锅里飘出的鸡汤的香味。
还有……还有她巴巴地坐在小板凳上氤氲的眼神。
这是白清让漫长岁月里，头一次有安稳的感觉。
想到这儿，连他自己也不禁笑了出来，安稳？因为面前这个毛头小孩吗？
“师父，你饿不饿啊？”她扭过头瞧了他一眼，又飞快地转头去盯着锅，生怕煮熟的鸡跑了似的。
“为师不饿。”他道。
她巴巴地看着鸡，咽了咽口水，说：“这么香，师父怎么不饿啊。”
“为师是神仙啊。”他笑。
“这样啊。”她垂了垂眸子，好似有些失望。
他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于是赶紧站起身来，做作地嗅了两下，说：“但闻着这个味道，还真有点饿。”
她就信了，蹦跳着起身，焦急地跺着脚，说：“是啊是啊我也好饿，怎么还不好。”
“不急不急。”他笑着往一旁走去，幻化出两副碗筷，一副素白简朴，一副花花绿绿，而后拿去水池洗了洗。
洗完之后他便拿来放在了灶台上，雾时瞥了一眼，看见后立马蹦跳着过去捧起小花碗，说：“哇！这个好可爱！我好喜欢！”
白清让悄悄的笑弯了眼睛。
雾时悄悄注意着师父的神色，看见他不易察觉的笑容，心里暗松一口气，师父怕是不知道，她这么个老成的小朋友，自打五岁起就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儿童审美了。
但看见师父的笑，她也情不自禁弯了弯眉眼，她也觉得好开心啊。
待把鸡汤盛出来，他们俩便端着满满当当的碗，小心翼翼地往雾时的院子里挪动。
桃花的清冽和鸡汤的浓郁一并在风中蔓延，雾时捧着碗坐在树下，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汤，感叹道：“我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安稳的饭了。”
白清让闻言看了她一眼，问：“前几日的烧鸡桂花糕桃花酿都不爱吃么？”
她愣了一愣，讶异于师父怎么知道自己还喝了桃花酿，但想想也许是自己什么时候说了自己却忘了吧，摇了摇头说：“喜欢啊。但是，只有现在这样，才像是在家里吃饭那种感觉。”
“家里吃饭的感觉么？”他低低重复了一遍，而后不再言语，低头轻轻抿了一口鸡汤。
是什么感觉呢？
不是忘了，不是记不得了。
是从来没有体验过啊。
原来……现在这样，心里暖和着又潮湿着的感觉，便是在家的感觉么？
“不过师父，是不是成仙之后就不会觉得饿了？”她问。
“嗯。”
“那吃东西会觉得撑吗？”
“不会。”
“那吃了会消化吗？”
“会的。”
“神仙需要上厕所吗？”
“不用。”
“那消化的东西去哪儿了？”
“……”
她把他给问住了。
雾时睁着双求知的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他恍惚间想起从前看过的书中有说过，小孩子在某个年龄阶段会表现出强烈的求知欲，会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原来就是现在这么个情况啊。
他不禁笑出声来，于是仔细看向她，郑重道：“会变成你身上的肥肉。”
“啊？”她惊恐地张大嘴，看了看手里冒着热气的鸡汤，不甘心地又确认了一遍：“真的吗？”
“真的。”他面不改色心不跳。
“那……”她捧着碗，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感慨道：“我一定要趁成仙之前，多吃一点。”
他看着她大口吃肉的样子，故意做出惆怅的样子，问：“可是为师已经成仙了，是不是不能吃了？”
“不不不不不不！”她慌张摆手道：“师父你太瘦了，你要多吃点。”
“可为师要是变胖了，那怎么办？”他愁苦道。
“那最好了！”她像想到什么似的，欢欣雀跃道：“那就没有人愿意来拜师父为师了，我就是师父唯一的宝贝徒弟了！”
他蓦然失笑道：“何出此言？”
“师父你不知道吗？江湖上想要拜您为师的，多是富贵权势之家的千金小姐，都是觊觎您的美色来的呢。”
他摸了摸下巴，问：“为师不受男子的青睐？”
雾时放下了碗，鬼鬼祟祟靠近白清让，放低了声音，悄悄道：“自然也是受青睐的。不过这些年轻小伙子往往为家族所迫，不许上您这儿来拜师呢。”
“为何？”
“怕助长了断袖之风，家族无后呢。”
“荒唐。”白清让面红耳赤。
“就是就是，有爱就要大胆追逐嘛，难不成家家都有皇位要继承？怕什么无后呢。饶是当真有皇位要继承，为了爱情，断个后就怎么了。”她愤愤不平道。
白清让被宝贝徒弟开明真诚的爱情观所感染，但又不自觉地想起当今皇帝百里细辛的那档子事儿来，不禁心头一凉。
“不过师父啊，我听说当今陛下对您……”果不其然……
“……闭嘴。”
“听说他今年带着皇后的凤辇来辟灵谷三次了啊……”
“闭……嘴。”
“皇室至今后位空虚，听说就是给您留着呢啊……”
白清让咬了咬牙，伸手爱抚上雾时的头发，笑意盎然的问：“不如宝贝徒儿，替为师去担了这皇后之位？”
雾时慌张摆手道：“我才不要，他后宫佳丽三千，我去做什么。”
“哦？”白清让瞄了一眼她，问：“那你又怎知你那初恋，未来的状元郎没有个几房妻室呢。”
“林嘉言么？”她笑道：“他才不会呢。”
唔，这么笃信着他么。
白清让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汤，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桃花瓣，往厨房走去，道：“嗯，反正也跟你没关系，修仙之人不能恋爱。”
雾时看着师父轻飘飘扔下这么句话，又轻飘飘走了，有点委屈有点着急，赶紧站起身来追上去，道：“纵然卫凌云没能成仙是因为恋爱，但不代表恋爱了就不能成仙呐师父！”
白清让的步子就那么一刹，站在飘摇的风里，回身瞧了她一眼，眼神哀怨苦楚，问：“那宝贝徒儿便是要为了那林嘉言，让为师这堂堂天下第一神，担着个宝贝徒弟都不能成仙的无用之名了？”
“啊。”雾时顿住了。
隔着十步远，她呆呆地望着师父站在皎洁月光下一尘不染的身影，望着他眼里轻轻摇摇像月光流淌的眼神，望着他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起好似很苦恼的样子，突然心跳漏了一拍。
难怪世人说，师父是天下第一神啊……
当真是，天下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