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维克托把额发掀到后面去,戴上了兜帽。
“啊、啊……先生,早……”
长发少年挠着头讪讪笑,被站在他旁边的哥哥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昨晚错把人类当成深渊魔王的人不止他一个,但做出攻击的,他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即使少年不愿意相信,那盆被稀释了一大半,教会中分发下来的圣水泼在那个魔王一般的男人身上,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男人既没有被圣水中的力量灼烧,也没有将圣洁的能量污染,就这么沉着脸盯着他。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个人,和那些深渊的杂碎一点儿关系都没,只是身上的气势有一些吓人罢了。
……不,是特别吓人。
回过神的少年看着和男人交谈的兄长,又打了个寒战:呜!能够面不改色和这位“魔王”大人交谈的哥哥也很可怕!
约里克当然不知道他的亲弟弟在心里念叨他,他正忙着和眼前的男人交谈。“今天有海族的商队经过呢,据说是从王都那边回来的大商队,先生……要不要去看看?”
维克托先生看上去就像是身份高贵的人,说不定是因为自己的舰队出了什么事才如此狼狈,看先生随手拿出珍贵的黑珍珠送人就知道了,仅凭这点,就得对先生好一点,更何况先生的身上有种同类的气息,人还很和善。
约里克想着,笑得更加灿烂。
站在一边的莉亚拽住弟弟小声嘀咕:“呐,哥哥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呀?难道他对那位大……”
长发少年一脸惊悚,啪地捂住姐姐的嘴:“嘘!就算看出来了也不要说出来!”
约里克眉角抽搐,移开目光盯着不省心的两个熊孩子直到他们乖乖低头认错,又悄悄转回来,发现维克托面上没有什么异常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大人没生气。
维克托没生气吗?
不,他是没听见。
此时的维克托看着听见“海族”这个名词兴奋得飘来飘去的蓝色团子,“海族,是你忽悠……护佑的族群吗,菲里尔。”
“对啊,都是些可爱的孩子!”圆溜溜点了点身子,神徽的形状变来变去。
“什么嘛,海族一点都不可爱,哪有矮人可爱。”
“蓝成水了哪里可爱了……呜、我好想我家的精灵美人们啊……”
“嘁,哪有人类好看。”
…………
其余五颗圆溜溜正扎堆抱怨,顺便集体怀念以前的时光。
“嚯。真是,令人期待。”维克托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
在海族临近人类领土的城市里总会有无数商人来往,有的是人类,有的是海族,他们交换各自种族特有的工艺品或工具,在获得利润的同时也可以顺路获取对方的一些信息。从人类国度王都回来的商队亦是如此,他们带着人类王室的消息经过海滨城,一路来到了这个小渔村,这是他们这次回归的必经之路。
披着蓝紫色斗篷的姑娘在车队中央的马车里坐着,好奇地睁着大眼睛打量周围低矮的平房,身下马车的车轮碾过不算平整的地面,让她感受到了颠簸的不适。
这片人类居住地给她的感觉和海族的边缘地域差不多,也就是在人口上比那里稍微好一点点,不过在那里可没有这么糟糕的路面——海里几乎一切行动都离不开摆动身体划开水波,哪里需要沾地?
马车车轮压过石块,再咯噔一次把姑娘本就不多的耐心磨了个一干二净,海族的姑娘掀起车帘,挥动魔杖给自己加持了一个漂浮术,扑腾一下跳下马车。
在外驾车的海族老者吓了一跳,转头确认她跟得上才叹了口气,对她摇摇头。“琪琪小姐,你弄这么一出可能会吓到可怜的老头子我的!”
琪琪拽了拽斗篷,咯咯笑出声:“哎呀,摩鲁爷爷,我这不是相信你的心脏嘛!这个路太不好走,颠得我的小心肝可都快出来了呀!”
老者宠溺地笑了笑,转头继续驾车,车队继续慢慢前行,小渔村中沿路站着一排前来围观的老小青壮。
维克托穿着黑色的大衣,头上扣着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右手手指在下巴摩挲。他皱着眉看着缓缓而来的车队,看着最醒目的那辆马车外面跟着的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少女。
少女的浅蓝色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透明,斗篷之下的阴影里不时滑出一道金色的光华,兜帽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柔软的唇宽大的斗篷罩在身上倒显得她的身形更加娇小,挂了不少首饰的小手中握着一根冰蓝色的长杖,杖的上部镶着好几块透亮的蓝宝石,而顶端,是一颗少见的黑珍珠,被一块透明的水晶包裹保护住。
……等等,黑珍珠。
维克托狠狠一皱眉,旁光瞥见身边的青年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昨天他给的那颗,较之法杖上的成色更好,体积更大的礼物。
“维克托……先生……”约里克的汗把他背后的衣物浸湿了,他终于意识到手中礼物的珍贵,这是连海族的法师都要珍视的东西。
他轻轻抬头望着旁边的男人却正好与他对上视线,一时间声音有些颤抖。
“这个、太珍贵了……”
男人就保持这个表情盯着他,直到他往后瑟缩了一下,颤着手把东西收了回去才扯起嘴角。
“……哼。”
琪琪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除开不好走的路以外。她喜欢多云的天气,不下雨也不很暗,没有那么炙烈的阳光来晒伤她的肌肤,她可以自由地在车队中晃荡。
海族的姑娘低声哼着小调,视线随意地扫过围观的人,看他们脸上或是惊讶或是羡慕的表情。
都被本大小姐的美貌惊艳了吧,嘿嘿。
姑娘美滋滋地想。
突然,一阵熟悉的波动传来,虽然很微弱,但却令人无法忽视。姑娘和驾车的老者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向着刚刚波动传来的方向飘去。
“菲里尔,你这个珍珠是什么情况,不是说是很简单的礼物吗。”维克托面不改色看着前方,手里抓着蓝色团子捏来捏去。“怎么是魔法师都要珍视的玩意儿?”
“呜、你别……这的确是小玩意儿……啊,疼!”蓝色团子委屈地扭动。“我们那时候就是这样送礼的,这个珍珠还小了很多呢!”
“对啊,我们那时候就是这么干的。”团子们摇来摇去附和。
“嚯,你们那时候,四百多年前?”维克托抓住了重点。
“……”*6
“……勉强放过你们。”维克托抬手把团子一丢揉了揉后脑勺,回过神来眼前就出现了刚刚那个海族少女的身影。
“那个,你的身上,有菲里尔的气息……”
满心想着刚刚那股气息的海族的少女站在高大的青年面前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发出轻柔的声音,“能不能,把你刚刚拿出来的东西给我看一看……”
“这位高贵的——”约里克脸色涨得发红,他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被一位法师搭话,还是一位海族的、可爱的女性!
他的心脏开始加速砰砰跳动,正想着用什么话来赞美对方,耳边用上扬音调表示疑惑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
“嚯?”
约里克抬头,发现男人原先不耐烦的脸上写满了感兴趣,上下打量着包裹在宽大斗篷中少女的身躯。
什么,维克托先生竟然喜欢这种类型吗!青年脑子突然当机,以至于脸上写满了心里话,随后收获了男人的一个嫌弃的眼神。
“拿出来,约里克。”维克托低头看着明显脑回路不在服务区的人,忍住像捏菲里尔一样把他捏成团子的冲动,出声提醒。
青年脸红了一下。竟然在美丽的海族姑娘面前丢了脸!他手忙脚乱把那颗黑珍珠掏了出来,双手捧着放在姑娘面前。“是、是这个吗?”
琪琪眼睛一亮,点点头冲青年笑了笑。“对的,就是这股气息,让我看看这是……”
眼睛瞪大,血压上升,姑娘的脸瞬间被幽蓝的血液染成湛蓝色,毫无形象地尖叫出声,双手紧紧抓住青年的手。
“菲里尔在上!!这么大一颗海神珠!!难道这是众神的恩赐吗!!”
约里克只觉得耳朵一疼,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这位阁下,这颗珍珠请务必卖给我们!”约里克从海族姑娘的高音振荡中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商队的马车里坐着了,身旁还是低着头的维克托。青年的双手被驾车的老者握在手中,海族的姑娘早已摘下了宽大的斗篷,露出她的真面目。
紫罗兰宝石般的眸子中闪着狡黠的光,小巧的鼻子,由蓝向紫渐变的扇耳,金色的发丝披散在肩上无风自动,一袭水蓝长裙下是看不清的风情。
维克托面无表情地看着激动得到处转的菲里尔发疯,“……你说的可爱就是这种?”
菲里尔兴奋得要飞起来,甚至趴在维克托脸上啾了他一口。“你看!她多可爱!多美丽!!”
维克托把蓝色团子摘下来扔出马车去,看着张牙舞爪的金色发丝摇摇头。“……触手系,敬谢不敏。我倒庆幸不是你来创造我这副身体了。”
这边的菲里尔呜哩哇啦辩驳,那厢的约里克倒是和两位海族交谈得愉快,他们聊着大海,聊着海神珠的传说,最后回到那颗礼物上。
“那,阁下可否告知我们这颗海神珠是从哪儿取来的呢?”琪琪眨着大眼睛看向红着脸的青年,纤细的手指点了点丰唇,“我们很需要这个消息呢?”
约里克摇摇头,指向一边假装雕塑的维克托:“我也不知道,这个黑珍……海神珠是维克托先生送给我的。”
海族姑娘睁大了眼睛,和老者一同看向那个未曾言语过的身影。
原先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身躯在他们眼中顿时变得高大起来,仅仅是沉默着的气势就已经如同巍峨的山脉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来。姑娘轻抚着酥胸深呼吸,努力缓解那一瞬的窒息感。
这个人,实力不简单。
“那、这,这位先生……您是从哪位大人手上得到的这颗海神珠呢?”斟酌片刻,老者开口询问。
维克托发了一会儿呆,才在六颗团子的提醒下回过神来,他习惯性地轻轻哼了一声才作答。
“哼……贝壳里掏的。”
“……”约里克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琪琪愣住了,开始怀疑这个人类想了半天就是想找一个借口逗他们玩。
“先生!你看这颗海神珠中间包含着的蓝色魔力结晶,这怎么可能是普通贝类能够孕育出的!”
老者怒极,满头花白的须发开始张牙舞爪,他一拍桌子掀起一阵魔力激荡。“从一开始你就不愿意露出真容,现在又拿我们至关重要的海神珠开玩笑,难不成这海神珠是你从哪位海族那儿盗出来的!”
马车车厢中的空气被老者的魔力搅动起来,无端地生出一阵大风,吹得两个年轻人衣发凌乱。
维克托被这么一说也激起了火气。
当时从天上自由落体入海,撞入一处菲里尔的神殿遗址,曾经万人朝拜的殿堂如今一片都是蚌贝,他只是听了菲里尔的话打(物理)开几个之后,挑选出最好的几颗珍珠揣怀里罢了,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东西。
在海洋之神的神殿生长的贝类,怎么可能算得上是普通?实话实说还被喷了一脸口水,维克托真的不想忍了。
大风吹得琪琪和约里克一脸凌乱,也吹得维克托头上的兜帽翻了下去,他危险地眯起眼睛直盯着面前的老者,双手握拳。
“人类,气势很不错……但光有气势是不行的!”老者狠狠地瞪着他,几秒内完成了施法手势,一挥手召出一片冰霜凝结成锋尖,锋利的枪刃泛着寒意,直直向着男人的胸口刺去。“给老夫跪下向菲里尔道歉!”
寒冰凝结的枪尖划过空气留下一道道明显的白色雾气,由于攻击距离过近,旁边还没缓过神的两个年轻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道白光闪过,在老者的怒吼声中牢牢地刺入那个男人的身体,带起一片晶莹的碎……
碎……
…………冰?
“……那……到老子——”
男人的眼睛猛然睁大,漆黑的瞳孔中亮出一抹血色,就像被墨汁侵染的清水一样扩散到了整片虹膜,一时间他的面容在他人眼里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一个漆黑的轮廓,和那两点红光闪耀。
“——还手了!”
收臂,挥拳!
两个简单的动作快到极致,只给老者留下构建一点防御的时间,下一瞬就将老者从原先的位置上轰了出去,两三秒后才听见远方巨大的落水声。
琪琪还在看着男人发呆,被旁边的青年推了一下才清醒过来,看着马车车厢上的破洞和外面波光粼粼的海面,发出挑战耳膜极限的尖叫。
“摩鲁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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