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庆岚院里做出那样的事情,冯墨雪自己心里其实也是忐忑不安的, 林祺鹤的反应更是让他有些羞愤。可只要一想到如果自己不这么做, 就要在大安县随便找个人嫁了,一辈子就这样子, 他心里就坚定了下来。
刘氏对冯墨雪的想法也非常支持, 他还想靠着冯墨雪离开庄子呢, 哪能让自己的哥儿就这么随便嫁人啊。
在庄子上呆了这么久, 刘氏已经明白冯老夫人是真的不想放他回去了。庄子上的生活虽然清净, 但吃穿用度自然是不能和冯府相比的, 更何况刘氏也不是喜欢清净的人。他如何会甘心一辈子蜗居在这个小小的庄子里, 荣华富贵他还没有享受够呢。而想要让冯老夫人改变主意,刘氏想来想去也只能寄希望于冯墨雪高嫁了。
只有冯墨雪嫁的好,他说的话在冯家才会有分量,才能让冯老夫人不得不考虑, 才能让冯老夫人不敢把他刘氏丢在庄子上自生自灭,至少刘氏自己是这么想的。而刘氏的这种态度, 多少也对冯墨雪产生了一些影响, 作为庶出, 他仿佛生来就被嫡系之子踩在脚下,但冯墨雪不甘心啊,他比谁都希望看到冯礼这些人将来只能抬头仰望他。
刘氏听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眼珠一转, 突然问道:“雪儿, 你说的那个少爷, 他有家室了吗?”他固然希望自己哥儿能攀上高枝,但给人做妾可不行。刘氏自己就是妾侍,自然知道妾侍的无奈之处,冯墨雪日后能不能过得好先不说,他只怕冯墨雪若是给人做妾,嫁得再好恐怕冯家都未必会把他当做一回事。
冯墨雪脸一白,沉默半晌才摇摇头说道:“这……我也不知道。”
冯墨雪就愿意给人家做妾吗?当然也是不愿意的。作为庶子,他从小到大的一切待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正妻和妾侍的区别,嫡出和庶出的区别。冯墨雪不想后半辈子像他的爹爹一样看正室夫人的脸色过日子,也不想将来他的孩子像他一样明明是兄弟,在嫡子面前连个座位都没有。
刘氏想了很久,突然说道:“雪儿你这样不行,现在晏氏(冯老夫人)那边想要做什么,你一点都不知道,当然只能任由他们摆布,需要有一个人帮你打探消息才行。”说到这里刘氏就有些懊恼,冯老夫人和欧阳晨治家很有一套,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往嫡系的院子里安插人手,打探消息更是困难至极。
不过听到这话,冯墨雪却是眼前一亮,对刘氏说道:“姨爹,你觉得我那个表哥怎么样?”按照自古以来的规矩,妾侍是没有娘家的,庶出要论亲戚也是从正室夫人那边论起。当然,正室夫人的娘家也未必愿意跟庶出攀亲戚就是了。而冯墨雪所说的这位表哥自然不是晏家人,而是刘氏兄长膝下的一个未婚哥儿。
刘氏是被家人卖给人牙子的,然后从人牙子手里被转卖进了冯家做了小侍,之后侥幸被冯老爷看上做了妾,跟自己的家人基本已经断了联系。还是他被冯老夫人发配到庄子上以后,刘家人才找上门来了。刘氏原本并不想和卖掉自己的家人再有什么交集,奈何庄子上的人刘氏也指使得不大动,而刘家人脸皮够厚。这样一来二去,冯墨雪和冯书来看刘氏的时候,倒也见过刘家人几次,只不过他们也对刘家人没什么好感。
冯墨雪和冯书等人自认在冯家过得不好,但在刘家人眼中,那已经是神仙般的生活了,自然不甘心和刘氏父子三人撇清关系,厚着脸皮扒了上来。刘氏的双亲早就已经去世了,他只有一个兄长,找上门来的便是他的兄长一家人。除了冯墨雪口中的那个表哥,长得貌美还未定亲的哥儿刘三儿,刘氏的兄长还有两个年纪大一些的汉子,长子已经成婚倒没怎么来庄子上,次子刘来荣一见到冯墨雪就围着他打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仅是刘来荣,那刘三儿也是一有机会就缠着冯书,表哥表哥地叫,心里在想什么谁还能看不出来?
比起冯墨雪对刘来荣的厌烦,冯书对刘三儿倒是比较温柔,反正他是个汉子,只要注意一些不搞出个庶长子来,也不会影响他娶妻。至于刘三儿,冯书真要有意思纳为妾室就是了。
冯墨雪原先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倒觉得,刘三儿可以利用。他对刘氏说道:“姨爹你看,现在冯乐已经回来了,陈氏又怀孕不能行房,冯乐的身体也不像从前那般需要节制,总不可能为刘氏守身几个月吧。冯礼身边的那个沈氏,不就是当初欧阳氏怀孕的时候来的吗?我看啊,只要我们好好操作一番,未必不能把刘三儿送到冯乐身边。冯乐的房里人,可不就是我们最好的内应吗?”
刘氏迟疑道:“这注意好是好,可刘三儿会乖乖听话吗?”
冯墨雪笑道:“姨爹你担心什么,刘三儿不过是个农家哥儿,又不像陈氏是明媒正娶进冯家门的,了不起一台青布小轿从侧门进去罢了。华榆院上下现在都是陈氏的人,刘三儿一个农家哥儿没有娘家人撑腰,自己又没有手段,就连相貌都比不上陈氏,能斗得过陈氏吗?刘三儿想要在冯家立足,就只能靠着我,不怕他不听话。”当初的陈多算他看走了眼,但这刘三儿他是看得真真的,空有相貌,矫揉造作,根本没有什么手段可言。
刘氏却没有他那么放心,说道:“这万一又是一个陈氏呢?”
冯墨雪不屑地说道:“姨爹,你觉得刘三儿能和陈氏比吗?陈氏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嫡系上上下下最看重这个了,谁不护着他?刘三儿一个妾侍,可能吗?更别说,陈多肚子里还有冯乐的嫡子,刘三儿更是拍马都比不上了。何况,现在除了刘三儿我们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我身边的小侍是不可能的,冯家万万不能出现兄长纳了弟弟房里小侍这样的丑闻来。在外面随便找个人就更不行了,我们上哪儿去找一个愿意给人做妾还长得漂亮的正经人家的哥儿,哪怕找到了也未必会比刘三儿听话,说不定转头就投靠了陈氏。至于那些兄长经常出入的地方的哥儿,冯乐能看的上才奇了怪了。”
刘氏终于被冯墨雪说服了,他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我回头就把人叫过来,好好说说这事儿。”他倒是不担心刘家人会不同意,毕竟从刘三儿一直扒着冯书不放就可以看出他们的攀龙附凤之心。既然想要攀龙附凤,那冯乐这个嫡子自然是比冯书更好的选择了,刘家人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华榆院,清越的琴声悠然响起,林祺鹤不由停下了脚步,等一曲终了才和冯乐一起走了出去。林祺鹤行了个揖礼,笑道,“夫人琴音妙绝,小生敬服,可否请教曲名?”琴是世家出身的读书人不可不学的一门技艺,林祺鹤自然也颇为精通此道,世间琴曲众多,他不敢说都一一知晓,但有名的一些琴曲他都是烂熟于心的。而陈多方才所弹奏的去掉,林祺鹤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只是那琴音之中透露出来的淡然平和的心态让人神往。
陈多今日穿了一身紫色的窄袖齐胸襦裙,依然没有搭配披帛,行动间倒是很方便。见到两人过来,他连忙起身回礼,“林先生谬赞了。此曲是奴家一时有感所作,暂未定名。”虽说陈多已经从冯乐那儿知晓了林祺鹤的来意,但这几天他和林祺鹤都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陈多也就渐渐把曾大家收徒的事情放到了一边。今日也正巧天气没那么炎热,陈多突然有了兴致,就让人把琴搬到院子里弹奏了一曲,没料到竟引来了林祺鹤。
听他这么说,林祺鹤显得更感兴趣了,不由问道:“听夫人的琴音,小生倒是想起了东坡居士的一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这琴音颇有不为外物所动,在风雨中依然能够缓步徐行,笑看人生的意境在里面,不知小生此解可对?”林祺鹤这几日看着似乎什么都没做,却已经打探过了陈多的身世,知道他在嫁给冯乐之前的人生可谓坎坷至极,这样的人,琴声中竟能透露出这般旷达的心境,让人不得不高看一眼。
陈多笑道:“都说‘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今日才知道这话不真。”
认可了林祺鹤的解读,陈多又道:“东坡居士的一首《定风波》,句句都极妙,奴家却最爱开头两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此曲就是因为这句词而作。”说着,陈多抬头对站在林祺鹤身侧的冯乐嫣然一笑,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冯乐,他才能有如今这般的心境吧。否则在陈家那样的环境里,他不敢说自己还能像东坡居士那般,不为外物所动,始终坚守本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说冯乐是他的救赎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