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来了五更的鼓声,我听见细微的脚步,清平来唤我梳洗,看到我直愣愣地坐在床头,清平吓了一跳,快步上前摸了摸我的额头,确认我未发烧才安下心。
“公主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脸色还这样的差”,她忧心地看着我“是被梦魇着了么?”
我无力地摇摇头,安静地在她的引领下梳洗。穿上素服后,看着镜中苍白的女孩,不知怎么的,我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我强自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母亲还在等着我。
我本无心早膳,在外祖父的看顾下随意用了些,便同外祖父一同登上了进宫的舆车。在宫门外舆车停了下来,原来今日父皇丧仪,所有的车驾都不得进入宫城,我和外祖父下了车,带着随行的清平等人,缓缓而入,一路无言。
终于到了我熟悉的内宫,父皇的灵柩还如我离开时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鼻中一酸,快步上前,跪在灵柩旁边,深深叩首,哽咽道:“父皇,熙和来看您了”。
抬起头后,我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寻找着母亲的身影,忽然觉得不对,母亲呢?她不会离开父皇身边的,现下她居然不在这儿?我已经好几日没有母亲的消息了,不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我一把拉起身边跪着的清平“母亲呢?快去找她!她一定是出事了!快去啊姑姑!”
清平也迅速意识到了不对,警惕地扫视一周后快步离开了。
她应该先会去母亲的寝宫找她,母亲会在寝宫么?要寝宫不在呢?她又会在哪里?
我的神经现在已经像绷到极致的弦,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它崩断,正在我六神无主地伏在地上焦急地快哭出来的时候,一双手从身后搀起了我,茫然回头,我的目光半晌才能聚焦于他面上,终于意识到来人是谁,我脱口而出“太傅”
不知不觉我的声音竟已染上了颤抖的哭腔。他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怜悯,牵着我走到一旁,却并未松手,他就这样一直轻轻握着我的手,陪着我静静等候。
黄门內侍的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浑身一紧,看向来人。
“皇上驾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被舆驾抬着映入眼帘,是了,新帝到了。
我移开了目光左顾右盼还是没有看到母亲,却突然撞上一个阴冷的视线,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握着我的手一紧,王昀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是闵王。
闵王冲着他露出一个隐晦的笑,我来不及揣度那个笑容的含义,“熙和”一个我期盼已久的声音终于从背后响起,我和牵着我手的人同时转身看过去,是母亲!我欢欣地松开握着我的手,向着母亲跑去。
没跑几步我就发现了不对,喜悦一丝丝冻结在了我的脸上。“母亲……你怎么了?”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清平和蔡安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她冲我扯了扯嘴角“没事的,熙和,很快就没事了”
我还未缓过神来,一个噩梦般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响起:“皇上,臣弟有一事在此不知当讲不当讲。”
新帝微侧头看着他,露出一个轻飘的笑:“皇弟但讲无妨”。
闵王看了一眼我们这边,不紧不慢地开口:“皇上,先帝在世时,您可知他为何派上将军,不,如今的太尉驻守江北,而且除了准太尉回都处理父丧那次,十年来先帝从未让他回建康述职。”
不等新帝回应,他紧接道:“您又是否知晓,当时,太尉是弃,于建康的大好前程于不顾,自请去外驻守的。”
看着众人都抬头看他,闵王满意地笑了,转头看着王昀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先帝知道,太尉与谢夫人,从来藕、断、丝、连,余、情、未、了。”
话音一落,人群中如石投沸水,炸开了锅。
我愣愣地看着王昀,发现他神色平静,额角却青筋隐现,手也几不可察地攥成了拳,我迅速转头,想从母亲那看出端倪,却发现母亲微垂着头,唇角竟似乎有隐隐笑意。
闵王仍觉不足,继续煽风点火“谢夫人和太尉原本早有婚约,未料夫人绝色难当,先帝惊鸿一瞥就再难割舍,以致横刀夺爱,毁了与太尉十数年的兄弟情谊。”
新帝似有不耐,打断道:“所以皇弟如今到底想说什么?”
闵王这才收住了飞扬的神色,阴翳地盯住王昀,森森开口:“先帝在时,太尉与谢夫人天各一方才保得安稳,如今先帝不在了,如若太尉与谢夫人同存于世,我想先帝九泉之下,也该是难安的吧。”
这带着刻骨阴毒的话一落地,全场骤然死寂。
未几,从我身后传来了熟悉又陌生的笑声,我惊骇地转头看去,母亲捂着嘴笑的异样,少时一缕血色便从她的指缝中溢了出来。
“母亲!”我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抱住她的腰,我不想再管什么太尉,什么私情,我只要母亲,只要她好好的。她却缓慢地推开了我,将我推入清平怀中。
母亲看着闵王,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拿我曾与王昀定亲这事大做文章的机会”,她喘息了会,艰难地再度开口“不过,呵,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众人皆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而我则只感到脊背发凉。
“我已下定决心,要追随先帝而去,今日是先帝出殡的日子,一早我便已服毒。”
她向着闵王上前了一步,嘴角又笑出了血末,每一个字都是从带血的牙缝中挤出,“让你,白费苦心了。”
终于像是用尽了气力,又像是完成了使命般,母亲不再坚持,任凭自己在我面前,慢慢地倒了下去,她没有倒在冰冷的地上,刚搀起我的那双手稳稳地抱住了她。
“轻尘!轻尘!!”王昀的白衣终于起了褶皱,他低声而迅速的吩咐左右“快传太医。”
话音未落母亲微微抬起的手指制止了他,母亲朝他露出了最后的微笑:“轶合对不起我想和他葬在一起,还有,熙和她拜托你”
我看不清王昀的表情,不,我什么都看不清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迟钝如我,母亲,你等等我,我踉跄着,扑倒在地,耳边有清平的惊呼,还有新帝催促太医的叫喊声,还有无数纷杂的声音,那根弦在我脑中绷了那样久,终于要断了,我却好像有些庆幸,一切都要结束了么?
在昏迷的最后一瞬,我似乎听到了有人说“好”,我好么,好的话为何喘不过气,这话一定与我毫无干系,我放弃了最后一丝知觉,安然坠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