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安进了屋,便见谢瑜和安景之端坐在客厅里,两人同时拿眼镜觑向谢淮安。
和她身后刚刚领着袁家二位小姐进屋的方观凯。
“阿离,带你妹妹去你的房间看看伯母前几日送你的珠宝首饰。”安景之杏眼微眯,向来张扬明艳的脸上多了一丝颓废。
袁梓离心道还是来了。
她就知道,袁征和方观凯前来为谢瑜造势,南京不会坐以待毙,毕竟还有处于观望状态的石李两家。
袁琪琮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客厅里的人,有些不甘心似的跟着袁梓离上楼去了。
安景之这才看向方观凯:“阿凯,上海那边传来消息了。”
“可是王总督出了什么事?”
“正是。王朝及被暗杀了,本来老谢要坐的是副总督的位置,这下子便被迫升官,直接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安景之叹了口气,“阿凯,伯母最后一次——算是我求你……”
方观凯打断了安景之的话:“伯母,不必如此,阿凯知道的。”
谢淮安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尽管她知道历史上的谢瑜和安景之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劫,但现在的情况……
方观凯转向谢淮安,微笑着低头看她,深邃幽深的瞳孔直直地盯进了谢淮安的心里,那里头的温柔却无关风月。
“谢小姐,可愿做我的女友?”方观凯低眸,睫毛轻轻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问出这句话的。
他只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他也对她没有任何旖旎心思——他现在为了保护谢家,保护她,只能出此下策,姻亲是最好的保护。
可若以后她有了喜欢的男子,他有了喜欢的女子,又该如何?
可若是说,他对她完全没有好感,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他欣赏已久的,才华横溢的女孩子,在见过面后,才发现她到底是个小姑娘。爱吃爱笑爱玩,活泼明媚,让他感受到了温暖。
那是王清雪不曾给予他的。
众人皆以为他之所以不接受照顾谢淮安是因为忘不了王清雪,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不肯,是因为他怕谢淮安受了王清雪的委屈。
王清雪是个跋扈的女子,他与她是青梅竹马,他很清楚,他喜欢上的不是她,而是那段时光,泛着老旧的黄。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谢淮安,看见她的目光从茫然变成震惊,最后变成疑惑。
“谢小姐,可愿做我的女友?”他又问了一遍。
谢淮安抿了抿唇,抬手,踮脚,覆上了方观凯的额头,而后喃喃自语:“嗯,没发烧。”
安景之本来一半高兴一半愧疚的,见此情景直接被自己的女儿气笑了:“人家阿凯诚心诚意地问你呢。”
谢淮安回过神来,盯着方观凯的眼睛,里面依旧是冷静:“方先生,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谢小姐心里想必很清楚。”方观凯微笑,“你不是对政事一无所知的小丫头。”
“方先生。”谢淮安扬了扬下巴,“帮助谢家的方法有很多,为何选择这一个?”
“方某不才,只有能力护住你一个人。”
“若是我不愿呢?”
“谢小姐是聪明人,为何不愿?”
“因为我不喜欢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方先生,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但不巧我有一点浪漫——我对感情,始终都是浪漫的……而恰恰和我相反,方先生唯独在感情里很现实。”
方观凯顿了顿,微笑道:“所以说谢小姐很现实,连这些都看得明白。”
安景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拿脚踢了谢瑜一下,示意他说点什么。
谢瑜清了清嗓子,琢磨着开口:“安安,你就先答应下来吧。”
谢淮安不看谢瑜,仍旧盯着方观凯,仿佛非要得到一个合适的,让她答应的借口才好。
方观凯终于败在了那澄澈的眼眸里。
“……谢小姐,我并非完全不喜欢你。”方观凯一字一句地说,“我想伯母说得对,我可以试着喜欢,本来我便倾慕你的文采,喜爱你的性格……谢小姐相信一见钟情吗?”
谢淮安想了想,点头。
方观凯却笑了:“谢小姐,这世上本不存在一见钟情,那只是一刹那的心动。真正的爱情,是细水长流。”
谢淮安愣愣地看着方观凯。
方观凯抬手,摸了摸谢淮安的头顶:“若谢小姐愿意做我的女友,我也愿意陪谢小姐细水长流。”
他其实仍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所谓的“细水长流”不过是权宜之计。
谢小姐在感情上太过浪漫,只有这样动听的情话才能打动她。
配不上她的他,为了护住她,可以做任何力所能及的事。
只愿那样的文字可以长存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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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淮安抿了抿唇。
“方先生,我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不必违心说这般动听的话。”
这回换方观凯愣住了。
谢淮安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在否定他内心的想法。
她是如何得知他在想什么的?
见方观凯不说话,谢淮安又继续说:“方先生,若你真的有心护我,我可以答应你,但若有朝一日,你有了喜爱的女子,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要告诉我啊。
谢淮安终于是应了下来。
“谢小姐放心。”方观凯笑了笑,“方某也不是会欺骗女子的人。”
虽面上风轻云淡,其实他心里仍是忐忑的。
她会不会,觉得他很轻浮?
“那,就这样了?”谢淮安冷静地看着屋内众人,其实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个男朋友,竟然是方观凯。
那个她只在书上看到过的方观凯。
可是……她自己答应下来,真的没有私心吗?
她想,也许她是有一点喜欢他的,不敢答应是因为方观凯太讨人喜欢,她怕自己陷进去,无法自拔。
谢淮安不允许自己的理性被感性支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点动心的?
是他将手覆在她的额上的时候?
是他不顾形象穿越人潮为她□□卷的时候?
亦或是更早……初次见面时,她不慎撞进那潭深水的时候?
谢淮安在感情中是浪漫的,但她的心里终归是现实大于了浪漫,大到足以支配自己的情感。
所以,她只允许自己动一点点的心。
就那么一点点。
谢淮安自始至终都是冷静的,仿佛在决定别人的事。
方观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很难过。
不过这种难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知道,他只是喜欢她的文字。
“若没别的什么事,我先上去了。”谢淮安微笑着看向谢瑜和安景之,又转向方观凯,“方先生可愿意去我的书房看一看?”
方观凯失笑。
她进入角色倒是很快。
“乐意至极。”
方观凯伸出自己的右手——骨节分明,苍白纤细。
在谢淮安疑惑不解的眼神里,他本来想拍她头的那只手鬼使神差地伸到了她的跟前,问。
“谢小姐,牵手吗?”
谢淮安瞪大了眼睛。
方观凯不知道自己苍白的脸颊有些泛红,仍然微笑着保持伸手的姿势。
“安安,傻着干啥?”谢瑜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似乎恨不得自己亲自把谢淮安的手摁在方观凯手里。
“啊?啊。”谢淮安回过神来,竭力让自己冷静地看向方观凯那双好看的手,点点头,“牵的。”
殊不知,在方观凯眼里,她的脸,泛着桃花的颜色。
粉红而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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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淮安带方观凯进了自己的书房,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打开话题。
真是奇怪,明明之前她有好多话想和方观凯说。
见谢淮安低头不语,手却纠结地拧着衣角,方观凯暗觉好笑——毕竟,再冷静,也是个小姑娘。
“谢小姐,上回你说有写一篇新的诗,如今可以给我看看么?”
谢淮安很感激方观凯看出了她的纠结,因此本不打算在民国文坛大佬、未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方观凯面前献丑的谢淮安拿出了自己的诗。
方观凯仔细地默读,谢淮安看着他俊美精致的脸,发呆。
这个人,是史上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得奖第二天,他便自杀了。
是为了什么?
她想问,却没法问。
方观凯读完了诗,抬头正要评价,却见谢淮安愣愣地盯着他,出神。
他有些好笑地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示意她回神:“谢小姐在想什么?”
“啊?我在想该怎么问你……”谢淮安惊觉自己差一点说出心中所想,连忙住嘴,又不知该如何补救。
方观凯见状,只得安慰道:“没事,来日方长,谢小姐有什么想问的慢慢想,想好了怎么问我,再说也不迟。”
来日方长。
谢淮安细细咀嚼这个词,突然觉得心安且暖。
她点点头:“好。嗯……方先生觉得这首诗怎么样?”
“《风雪》……很不错,只是对我来说有些压抑了。”方观凯凑到谢淮安跟前,认真地指着本子上娟秀的字体,“我最喜爱这一句。”
谢淮安定睛一看:
风在这端,雪在彼岸,冰河在旷野上,找不到渡船。
谢淮安笑了:“阿乐说这一句最令人难过,你倒好,偏挑了这一句。”
“这一句很令人难受没错。”方观凯道,“但是绝望中掩着希望,寒冷之下潜藏生机。谢三少许是太过年轻的缘故,单看见了谢小姐的表面意思。”
谢淮安是真的佩服方观凯:“方先生是头一个看懂我的诗文的人。从前我写许多诗文,发表在报纸或者校刊上,大家都道我写的东西沉重而激进,却没人看见那里头的希望与勇气。”
“谢小姐的诗,”方观凯道,“就像谢小姐一样,不深入接触,是看不懂的。”
“哦?方先生觉得,你已经看懂我了?”谢淮安有些好奇。
“当然不曾。”方观凯微笑,爱惜地抚摸着本子上的字迹,“只是越接触谢小姐,越想了解她。谢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样年轻而明媚的外表下,又是怎样有趣的灵魂?”
他似是在回答她,又似是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