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安有些见不得袁梓离使劲儿盯着她和方观凯看,虽然心知向来心思缜密的袁梓离这么做是亲近她的表现,但她总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然袁梓离眼中的意味深长是怎么回事?
方观凯见谢淮安不说话,以为她是在思考,便也不再打扰她了。
火车慢慢悠悠地向前走。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在被他们包下来的车厢开始唱歌跳舞。
谢淮安目瞪口呆。
袁梓离一边拉着在成都临时买来的小提琴一面冲谢淮安笑:“安安,都说你钢琴弹得好,待回了上海,可要让我一饱耳福。”
谢淮安见袁梓离疯疯癫癫的那股劲儿,觉得好笑,又有些担忧,这样的性子,真的适合在乱世中的南京里摸爬滚打么?
方观凯和谢淮安一样,坐在原位置上不动,见袁梓离对谢淮安说了话,这才跟着笑:“谢小姐,你在担心什么?眉头锁得可紧。”
“啊?”谢淮安回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果然,有一个川字。
“我猜是为着袁大小姐?”方观凯从谢淮安手里拿过《基督山恩仇记》,“袁大小姐绝非池中物,也绝非一个普普通通的深闺女子,谢小姐无需多虑。”
谢淮安闻言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方观凯。
方观凯摸了摸鼻尖,将书本合上,解释道:“袁大小姐很聪明,日后你便知道了。”
又顿了顿:“倒是谢小姐,心地纯善,到了上海可得小心一点。”
“多谢。”谢淮安知他好意,微微点头。
又是一阵静默。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俱是一怔。
方观凯微笑:“lady first”
“好吧。”谢淮安眼带笑意,“我想问,方先生可愿同我讲一讲上海?随便什么都好。”
她不仅仅是想要了解一个自己即将安家的地方,她更想要知道,方观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
究竟是怎样的灯火酒绿,造就了她眼前的浪漫公子?
“上海么……”方观凯低笑。
“不如,谢二小姐先同我讲一讲,成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山水,能养出谢二小姐这般钟灵毓秀之人。”方观凯眼神清亮,看向谢淮安。
他想要知道那些他不曾去过的,她四处玩闹的,大街小巷。
谢淮安眨眨眼,歪头看他,没忍住笑了——“方二少,我看你是没寻到太多灵感罢。何苦拿我做幌?”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了细雨,点滴凄清,打在窗上,沿路有桃花梨花零落,随风落到车窗上,钻进了车厢里,正巧有一瓣落在谢淮安披散着的头发上。
细雨,梨花,谢淮安。
方观凯很多年后,都还记得,当时的他,心跳骤然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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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啊……没人能够形容得好。”谢淮安笑眯眯地看着方观凯,有些狡黠的模样,“方先生若是日后有机会,好好逛一逛才能品出其中韵味。”
方观凯失笑:“谢小姐,我日后又怎么会再来成都?”
谢淮安愣了愣,有些讶异:“方先生不是……”很爱玩吗?
不等谢淮安说出下半句话,方观凯便道:“谢小姐,方某的任务是保你无恙,除非你要回来,否则方某绝不会撇下你独自一人。”
谢淮安愣愣地看着方观凯,又很快回神,却不知自己早已红了脸:“方先生日后打算做什么?写文章?进报社?亦或是做学问?”
袁梓离刚好经过他们,听到了一些对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多么明显的转移话题?当方观凯傻子吗,以为他看不出来?
“嗯,写文章罢。”方观凯认真地想了想。
袁梓离又翻了个白眼。
得,他还心甘情愿地当傻子。
谢淮安不语。
前世,她读过的众多方观凯的书中,最爱的是《乞巧》——乞巧节,又名七夕节,虽不是新历的七月七日,但却是在暗喻七七事变,方观凯用极尽浪漫的手法描绘了一个军官和一个姑娘的爱情。
从这本书的许多细节——包括行军打仗的细节里,都可看出方观凯是怎样一个军事奇才。
可他不喜欢。
但这样的世道,又轮得上谁来说自己不喜欢?
“我记得,谢小姐似乎也想往这方向发展?”方观凯若有所思。
“是。”谢淮安有些恍惚,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可惜我是个女子,在战场上没半分作用,甚至有可能拉后腿,不然,我早拎着枪打仗去了。”
方观凯微笑不语。
谢淮安这才惊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有些局促地看着方观凯。
方观凯拍了拍谢淮安的头:“谢二小姐,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子。”
谢淮安被那温凉的手掌拍了拍,有些受宠若惊似的低头,不再言语了。
方观凯收回手,摩挲着《基督山恩仇记》的封皮,很是爱惜的模样,也不开口。
谢淮安望向窗外,看着逝去的景色,这才真真切切地觉得,她要离开成都了。
这个她前世今生加起来生活了三十二载的地方。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也许是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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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天气不如成都的天气来得温和,总有一种活泼的意思在里头。
谢公馆坐落在西部的法新租界,花园洋房的聚集地。
袁公馆和方公馆也在这一区域,用谢瑜的话来说,就是“好在互相有个照应。”
在上海尚未安顿几天的时候,袁梓离就兴冲冲地来找谢淮安,邀她去霞飞路喝咖啡。
“顺便去购置些许衣物。”袁梓离见谢淮安没甚兴趣的样子,又添了一句。
果不其然,谢淮安一听便有了精神,拾掇拾掇,跟安景之打了招呼,便出门了。
“霞飞路上有很多面包房,服装店以及咖啡店。”在车上,袁梓离笑道,“许多贵小姐都爱去那里玩,今天说不得便要遇上一些,到时候你可注意着。”
谢淮安点头:“当然了——父亲刚从四川调过来,虽是地方最高官位,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里头究竟装的是什么。且不说她们会不会对我这个从偏远地方来的女子有什么偏见,便是她们家中父母也是要叮嘱几句不准同我交往太深的。”
袁梓离拍了拍谢淮安的手,颇有些欣慰的模样:“正是如此……哎,眨眼间,我们家安安就长大了。”
谢淮安:“……”
袁梓离又道:“保不准还会遇上你的方先生——他素来爱去霞飞路买面包,啧,要我说,我可不觉得俄国人的那玩意儿好吃。”
谢淮安无奈:“喂,袁大小姐,注意些。不要想到什么说什么。”
袁梓离吐了吐舌头,用手比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就不再说话了。
谢淮安乐得清静,托腮看着车外的街景,心里一沉。
很美。
但是……这样的美,还能持续多久?
“阿离,今年是1930年了吧。”谢淮安叹。
“……是啊。”袁梓离低眉,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安安,那一天迟早会来的。”
“别这么想。”谢淮安安慰道,“我们可以信命,但不能够不努力。”
袁梓离勉强地笑了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