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打在方观凯的背上。
谢淮安一直盯着方观凯的背,浅绿色的衬衫上跳动的光影。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浅绿色背带裤,偷偷地笑——这算是情侣装么?
随即又觉得自己很没出息,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似的。
“安安,小心一点。”方观凯一边说,一边使着自行车拐了个弯儿,谢淮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住了方观凯的腰。
“方先生!慢一点!”
“微风甚好,安安不愿意感受一下么?”方观凯轻笑,“坐稳咯!”
话音刚落,自行车加速。
方观凯带着谢淮安穿梭在人群里,谢淮安看见了穿旗袍的女人,穿马褂的男人,还有黄包车上的小孩子。他们的旁边是西洋风格的建筑物,高大的法国梧桐,还有刚刚开门的店铺。
清晨的上海,街边有人卖花。
方观凯在街边一位老太太跟前停了下来,笑着问:“桃花多少钱?”
谢淮安瞅了瞅,见老太太坐在一个竹子椅上,面前摆着一块蓝色的布,上面是新鲜的,犹带着露水的桃花,粉□□白的,娇羞俏丽。
谢淮安眼里的喜爱被方观凯看了去。
老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头。
方观凯似乎明白了:“一枝一个银元?”
老太太点头。
谢淮安没甚金钱概念,因此也不知道这样的价格是有多么的贵。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这老太天天来卖花,如此贵,没人买的,今天好,碰到了冤大头呀。”
“公子哥讨小女友欢心,贵一点有什么!”
“啧,怕不是这位公子哥也买不起哦。”
二人却都没听见。
方观凯付了三个银元,买了三枝桃花,递给了谢淮安,揉了揉她的头发:“给你。”
“方先生惯会讨女孩子欢心。”谢淮安一手抱着桃花,一手搂着方观凯的腰,笑眯眯地抬头看他,阳光略有些刺眼,因而她不得不微闭着眸子。
方观凯伸手放在谢淮安的额头处,替她遮住了阳光:“错了,是方先生惯会讨谢小姐欢心。”
谢淮安脸微烫,不好意思看方观凯。
方观凯也不说话,只是骑着车,载着谢淮安慢慢悠悠地在阳光透过梧桐漏下的阴影里穿行。
岁月静好。
自行车叮铃叮铃的响,直到霞飞路才停下。
“阿离果真没说错,你喜欢来霞飞路。”
“是。”方观凯笑,停好了车,接过谢淮安怀里的桃花,牵着她的手,沿着有轨电车的路径走,“名字好听。”
“落霞与孤鹜齐飞?”谢淮安琢磨着名字的由来。
“我也不知道。”方观凯精致的五官露出一丝向往,“也许是清晨或者黄昏时,此处有霞光万丈,配着春风带动梧桐,霞飞千里。”
“染红了道路的霞光?”谢淮安挑眉。
“是。”方观凯笑道,“安安很容易便知道我在想什么。”
谢淮安许是太过放松。
她感到了久违的愉悦与轻快,仿佛一直以来积压在她心上的巨石消失了。
“方先生,你为什么喜欢我?我哪里好了?”谢淮安抬头,看着阳光下清朗的少年,眉眼带笑。
“为什么?”方观凯想了想,拉着谢淮安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坐着,“两年前,我尚且在英国时,阿诚寄给了我许多你的佳作,让我替他看看自个儿的妹妹成天都在想着什么东西,我便答应了。
第一次读你的文章,我就想,谢小姐是多么奇妙的一个女孩子,小小的一颗心脏,竟能装下一个乾坤。
后来我又发现,谢二小姐不只是一个胸有乾坤的女子,还有些许活泼顽皮……
要怎么说呢?
她啊,就像是一个原始的混沌体,黑暗与光明并存……
我一直想见见你,想见一见能写出的小丫头。
于是我主动要求来成都。
我在买糖人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了你,坐在锦城府学门口的石阶上,春天的黄昏有些许的凉,你穿着鹅黄色的长裙,手里捧着一碗三大/炮,仔仔细细地咀嚼,看着远方,目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猜那就是谢二小姐。和阿诚长得六分相似,目光沉静中有一丝狡黠,看着她所说的。
谢二小姐,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但你要知道,从今往后,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谢淮安听得怔怔的,就那么看着方观凯略有些湿润的眸子,此刻那双眸子不再深邃得叫人看不清,那一汪深潭底的蚌珠浮于水面,将自己完完整整地摊开给她看。
赤子之心。
“方先生,我快要落泪了。”谢淮安打趣,“你这番话随意让别的小姐听了去,怕不是就算私奔也要嫁给你了。我何其有幸,能遇上方先生。”
谢淮安想了想,歪着头侧过去,轻轻地在方观凯脸上吻了一下,轻轻巧巧的,像一只蝴蝶点在花蕊间。
方观凯挑眉,微笑着看见谢淮安微红的脸颊:“我却不知,谢小姐也有害羞的时候。”
谢淮安道:“方先生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霞飞路307号,是赫赫有名的乔治照相馆,那是法租界最大,最好的照相馆。
店主人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法籍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手牵手的两人,用半生不熟的国语道:“两位要照相?”
方观凯点头:“不日我要去欧洲一趟,想带上女友的照片一道前去,做个念想。”
谢淮安愕然。
“你要去欧洲?去那里作甚?”谢淮安问。
“……”方观凯笑了笑,刮了刮谢淮安的鼻子,“我若说是去采风,谢小姐信么?”
谢淮安心知方观凯这是不打算告诉她,也晓得两人并未熟络到那个地步,倒也不勉强;“你若是这么说,我就这么信。”
方观凯无奈笑道:“安安,你总有办法叫我输给你。”
顿了顿:“我的一位好友——一位英国的绅士,近日出了些许状况,我需要前去帮忙。”
谢淮安心里虽有些失落,但还是很理解:“方先生重情重义,甚好。不过么,方先生去欧洲,总得留下些许东西,给我做念想罢。”
“等会儿给你一张我的照片,再送你一块我的怀表,我们还可以时常书信往来。”方观凯摸了摸谢淮安的头,“我会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