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碧拿着请帖,递给了靖王府上的门房。却说靖王妃此刻进了宫里不在府上。百里碧便留下了住址,转身走到宴北面前,看着她懒懒散散伸了个懒腰,忙拉住她道:“在外面姑娘家可不能这样。”
宴北惊讶万分地看着百里碧,直看得百里碧浑身不自在:“姑娘怎的这般看我?”
“刚刚我以为你韶光流去,已近半老。”
百里碧知道宴北是嫌她多话,只得无奈笑笑:“不是为了姑娘好嘛。和官中人打交道,哪里那么自在?”
宴北叹了口气道:“想必这也是连晋把你留在我身边的原因。时时能提点我一下,省得生了是非。”
百里碧低了头道:“其实,连相对姑娘是真的好。”
宴北笑笑,表情敷衍:“回去吧。”
百里碧点点头,又道:“这是靖王妃说留给姑娘的谱子。”
宴北拿了过来,展开,扫了一眼,抬头看向百里碧道:“你可会弹琴?”
百里碧点点头:“学过一些。”
宴北把手里的乐谱给百里碧:“你可弹得出来?”
百里碧默诵这乐谱,想了想道:“大致。”
宴北笑着揽过百里碧的肩头道:“走。”
百里碧被宴北牵扯得踉踉跄跄向前几步:“哪里去?”
“琴行。”宴北心里乐开了花,入得厅堂出得琴行,真是得了个宝贝。
只是到了琴行的时候,宴北笑不出来了。
宴北虽不是个擅长弹奏的人,但是耳朵却好使。琴音好不好一下子就能听出来。其实你不过是个跳舞的,何苦在意那琴的质量?但是宴北却极随性子,她总觉得人生在世,真有十分喜欢的定要牢牢抓住,不然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倒是不在意那琴如何,她弹的不多,只是看着百里碧的模样,摩挲着那焦尾琴,十分沉迷,她便想着,就是这个了。只是,到了要付账的时候,她傻了眼。她手上没有银子,而百里碧也没有带足了银子出来。
她本就是攒不下钱的人,这次又出手阔绰买了宅子,修葺了房屋,银子花得七七八八,又添置了些许物件儿,现在几乎就是一个光杆的甘蔗。恩,甘蔗,就是榨一榨还是有些水分的,只是这水分是支撑不了这琴价的。
百里碧拉了拉宴北的袖子道:“姑娘,你放在我这的钱所剩无几,这几日我们还要吃饭。”宴北点了点头,十分淡定又看了看百里碧道:“那我们真的要另做打算了。”
百里碧讶然,对宴北说道:“难道姑娘把所有的钱财都给了我?”
宴北理所当然点了点头:“我说了我攒不下钱,你说你攒的下钱,我自然是把钱都给了你的。”
百里碧这块一直呈现出温润的碧玉终于出现了裂痕,心道,你怎么就把钱都给了我,不怕我携款潜逃?!又忍不住埋怨道:“姑娘怎的不早些和我说。”
“早说了有用?”宴北挑眉。
百里碧狠狠点头:“我决不让你买那宅子。”
宴北看着百里碧那狠狠的模样,心中无限庆幸没有早和百里碧说。
“姑娘打算怎么办?”百里碧那神情就差插着腰做茶壶状了。
宴北摇了摇头:这金钱有多重要?!一个好好的小家碧玉活脱脱被逼成了悍妇狮吼街上。她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拉着百里碧道:“本姑娘有办法。”
宴北从百里碧头上拿下一只金钗,放在桌上,对着琴行老板说:“我家丫头就喜欢这琴,只是要回府取些,这是定金,等明日或者后日,我们便来取。”
说完,也不等琴行老板表态,拉着百里碧就出了琴行。
百里碧心道:真真败家。如果不能买下那琴,这定金也没有了,能吃多少顿饭了啊。
宴北出了琴行,进了一家成衣店。挑了两件男子的衣服,付了银子,便上了身。百里碧还对着镜子整理一番,宴北竟是径自穿上衣裳,拢了拢头发就准备出门。只是那发髻挽得也太过敷衍。一看便是还是女子的模样。即便百里碧整理又整理,那俏生生的模样,还是能看出来是女子的。百里碧穿上那衣装的时候,十分无奈看着宴北,说是易装,就这样,太过敷衍吧。
但是百里碧完全摸不清宴北的想法,任着宴北拉着自己出门。
两个人在巷口的小餐馆里用了午膳,又跑到那茶馆里坐了一坐。茶馆里人声鼎沸,各种笑话小曲儿各种杂谈闻听,都让宴北听得津津有味。百里碧看着宴北心道:莫不是真的有了对策?或者她想找连相?百里碧也不多言,只是跟着。将近傍晚,宴北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对着百里碧说:“走,咱赚银子去。”
百里碧看着宴北踌躇满志的模样心里无奈笑之:银子是这么好赚的?
百里碧一路跟着宴北走到京都里相对安静的巷子里,寻到一处僻静府邸。虽是僻静,但是院落里面隐隐传来依依呀呀的声音。巷口偶尔行过一匹两辆马车,甚是奢华的模样,只是一时倒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百里碧跟着宴北走到门口,看着宴北敲门从袖口里拿出什么递给门房一个什么东西,随即便被人带进了门。一切都在她来不及反应下进行着,所以,当她匆匆跟上宴北的时候,只能勉强扫过门上挂着牌匾,那上面用小篆写着:柳声馆。
柳声馆,柳声馆,百里碧在心里念了几遍,终于想起为何这名字这么耳熟。她是听说过这里的。在还跟着母亲的时候,也听闻有诗称赞:柳声馆,竹枝词,千里仙音万里遥。柳枝腰,竹叶青,千里传颂万里飘。听闻里面的歌舞伎都是各怀绝技,百年难遇的好。能来这里听一曲歌跳一曲舞的人,都要提前几个月去约,而且不管来不来,那定金都是按金子来算的。百里碧瞠目结舌看着那委实不大的门,看着门前两棵柳树,歪歪扭扭,好似那小篆的纹路,刻意做出那曲线,逢迎来客。
“姑娘。”百里碧讷讷道。她想说,这里鱼龙混杂,实在不适合姑娘你。
只是抬眼对上宴北那双带笑的眼睛,忽然就说不出什么。她不了解宴北,她不知道她过怎样的生活,而她也不能主宰她的生活。如果这就是宴北的办法,她该尊重。毕竟,她是主子。而她竟然付出信任把她身上的所有金钱给了自己。所以,百里碧想,她也该付出她的信任给宴北。
百里碧任由宴北带她走进了这柳声馆。
宴北低声说道:“刚在茶馆里,听人聊起这个地方。听闻这里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这里有钱人多,想必很好赚。阿碧啊,如果没有银子赚,咱们就要吃几天东西南北风。你可要在心里祈祷你跟着的这个姑娘可以在这里一鸣惊人啊。”
说着,对着百里碧微微一笑。那笑容里,让百里碧莫名的安心。百里碧快步走着,跟上宴北道:“我信姑娘。”
宴北拍了拍百里碧的肩头,一派轻松,大步走去。百里碧小碎步跟着,却已然不见初进来时候的仓猝。
只是,自始自终,百里碧都没有搞明白宴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宴北让百里碧在一间厢房坐下,然后自己独自离去。
华灯初上,有人给她送来小食,她意兴阑珊,总惦记着宴北。这般焦灼一点也感觉不到饥饿。
柳声馆里的节目果然是引人入胜。无论是吹拉弹唱,各有风格。百里碧心系宴北,却也不时被那高超技艺所吸引。随着入夜,各个厢房都有人出入的声音。百里碧更加不安。早知道这样,不如她直接去找连相好了。这样,如果,万一,宴北出了事,她该怎么办?
这边还在纠结,便听到台上有低声浅吟:“淮岸。向晚。圆荷向背,芙蓉深浅。仙娥画舸,露渍红芳交乱,难分花与面。采多渐觉轻船满,呼归伴,急桨烟村远。隐隐棹歌,渐被蒹葭遮断,曲终人不见。(柳永河传)”声音难辨雌雄,却觉得清雅悠扬。柳声馆,以词开场,听词而静声,是此处的规矩。
这台下人声顿时寂静。
那人颂毕,便轻声说道:“今日有一人,说自己会舞。”
台下嘘声一片。
那人躲在台后也不出现,只是听到轻笑一声,便道:“我也说,这柳声馆里最不缺歌者舞者。”
台下有人称是。
“柳声馆,竹枝词,千里仙音万里遥。柳枝腰,竹叶青,千里传颂万里飘。邈尹和柳腰都把这歌舞占了,还有人敢在这里说会舞,我也着实觉得好笑。”
台下喊着柳腰的名。可见柳腰确是众人心中的被承认的舞者。
“柳腰应风而飞,应水而化。其舞姿众人说可是好?”
“好字太委屈了柳腰。”有人扬声说道。
“只是这人太偏执,她说,那是众人未见飞天舞。”
“让她出来比划比划啊。”
“这位相公,比划二字扫了雅致。但是那人却说,她可邀三人上来,可自选乐器,她独自舞着,如果这三人能看着她的舞,产生共鸣,奏出和旋,她便是赢了,众人要凑够千金给她,如果这三人不能因看着她的舞发出一音,她自愿留在柳声馆里给柳腰姑娘提鞋铺床。”
“提鞋铺床不是便宜了那人。”
那人轻笑:“那人却是占不得柳腰姑娘半分便宜的。”
百里碧听到这里,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人说道:“如真是如此曼妙舞姿,可让人观之起曲,那这千金对我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有人这样说,便有人和。
“如果众人觉得可以,便把自己能出的价写在纸上。今夜柳声馆散客有五十人有余,厢房二十余间皆满。起价以一金,若不足千金,便不做了数。”
“诶,有人下这吃力不讨好的赌注,咱们还有什么放不开的?一人十金也有千余金啊。但看那人有没有本事得了。”
那声音称是,便着一童子提了篮子在台下走动。
众人把自己要出的份子写在纸上,丢在篮子里。
有人唱出来。
“城南吴二公子十金足……”
“楼上地字号厢房八十金足……”
遇到那出手阔绰的,又引得一阵掌声,被夸阔绰。
算来算去,竟有千金余。
有人道:“千金有余,还不出来让咱们瞧一瞧那自吹自擂者何等模样?”
那声音轻飘飘道:“还请三位懂得音律的人出来参谋一番。”
有人推荐道:“柳声馆里杨柳生肯定要出来的,她造诣最高。能把她打动了,我们都心服口服的啊。”有人点头说是。
于是杨柳生站到了侧面,她选了一只长笛。
又有人起身道:“我来!”众人一看马上有人扶手称是:“苏复一副铁石心肠,即便是柳腰也不时被他批上一批,他又尤为擅长胡琴,就是他就是他。”
百里碧心里那股子不安总是挥之不去,想了想,不管怎样,她也要赌一赌,万一这人是宴北呢?万一是她呢?
于是,她也想站起来。
不待她走到栏杆处,却有人施施然起身走到台前,笑着说道:“我也试试。”这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好听。
众人一听,也都停了争执,看向那人。
但凡看到那人的,心中不过四个字:玉面粉琢。颀颀长衫,飘飘欲仙。自是一种仙人姿态,不惹凡尘。
他一出现,倒是愣了众人,无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