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便没有见到过他,她闲了那么久,却也奇怪,怎么这些个人遇见了,却都没有来找她?萧慎言捎信只说有事,靖王妃也差人让她放松,赵裴玉自然是来了,也被她挡在门外。担心了两天,赞格里尔没有出现,刚放松了,这一出门却都遇见了。听着姬长安那句“女子是不应来青楼”的时候,她心虚了又虚。
姬长安一笑道:“连兄可好?需要去休息一下吗?”
宴北愣了愣,装作有些眩晕的模样,微微点头。
姬长安便伸手支住宴北的手肘,站起身来,对着赞格里尔说道:“连兄有些不舒服,我去寻间房给他。”
赞格里尔忙看过来,急急问道:“小……啊,连兄可好?”
“休息一下便好了。”宴北一头黑线。
这时候又有人来敬酒给赞格里尔,他皱了皱眉头,姬长安道:“我送连兄去那对面那间厢房。”
赞格里尔听到,点了点头。
宴北想和连晋说一声,却见连晋被陈聊挡得严实。“你去休息,我一会儿和连相说一声。宴会结束,我让他去那里寻你。”宴北听到姬长安如此说。
“嗯。”她低声回应,便随着姬长安出了这欢闹之处。
姬长安扶着宴北躺到床上,又仔细帮她盖上被子。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宴北忍不住喊了一声:“三哥。”
姬长安停了脚步,转头看向宴北。
房间里的烛火被姬长安只留下一根还在燃烧。悠悠的烛光,昏暗的角落,姬长安的那双眼睛却显得特别明亮。
“三哥。”宴北的声音里有眷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唤住他。她想解释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又觉得这样太过多余。结果还是一个女孩子家,在这个青楼出现了。但是她还是想说,她本就是这样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如今你可愿作我的三哥?
她看不到姬长安的表情,心中忐忑。
姬长安缓缓出声:“小北。”隐隐听到一声叹息,似是无奈。
“三哥失望了吧。”宴北手揪着被子,眼睛盯着那一团黑影。
失望?姬长安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女子心中的位置。她重视自己,在意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姬长安慢慢走到床前,替她拢了拢帘子,然后拿过一张凳子,坐在宴北一旁:“小北,你想多了。”
宴北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等待燕东审查结果的那个丫头。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你若能在连晋面前做你,你若能在格桑王子面前做你自己,为什么不能在我面前做你自己呢?”姬长安微微一笑。“当年的小北,她在我面前,自由随性浪漫洒脱。此次相逢,小北倒是拘谨了许多,小北又可是真的把我当初的那个三哥?即便是那个三哥,不负盛名之下和现在你知道的这个背负了那么多身份的三哥,又是一样的吗?”
宴北微微伤神。美好的已经失去,再想留都留不住了吗?
姬长安顿了顿说道:“是你告诉我的。没有什么不能够,不过是自己放不开。”宴北抬头看向姬长安,想要看到他的眼睛,想要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只是昏暗的灯光下,她什么都看不到:“我还说了些什么?”
姬长安重新坐到凳子上,任宴北扯着自己的袖口,轻声安慰。
“那时候,你还在燕东门下学舞。你在河边的草地上摆上那么多手帕,你想在手帕上跳最轻盈的舞。我就在河岸上看着你跳舞,一遍一遍。你想在舞过之后手帕依旧平整,只是这是多难做到的事情啊?我看你只吃一点果子,然后就跳上整天,我想,你怎么有那么大的毅力做到这样的事情?可你脸上写着执着,我当时想,怎么有这么执拗的姑娘?一阵风都能把这手帕吹走,你又如何能在帕上作舞而不让手帕纷飞?我那个时候想,我觉得如果做到了便是奇迹。于是我就每天都去看你跳舞。连续十五天,最后在那个黄昏,我看到你在河边跳舞,轻盈得如同一只飞燕,衣衫不是最美的,但是你的姿态却是我日后在所有舞姬身上看不到的。那时候我想,你真的做到了。在你做完最后一个动作的时候,你躺在了地上,你笑着,十分惬意。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忽然也放松了许多,好像有些东西,随着你这样的坚持和胜利,也都找到了,也放开了。那时候我想,我应该去结识这个姑娘。于是,在你起身,弯腰以这样的姿势捡帕子的时候,我拿起手帕,走到你面前。”
“你对我说:姑娘,我迷路了,这里是哪里?”
姬长安笑了笑:“是啊,我用了一个最拙劣的借口接近了你。”
“可遇到你的那段时光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之一。”宴北借口说道。
“遇到你的那时候恰好在我身上发生了那么多我想都想不到的事情,我的相信和我的坚持,像是一个玩笑一样。我觉得自己被人戏弄了。而失去的,是我觉得这生我最想拥有的和再不能拥有的。”姬长安语气上虽然淡然,却让宴北想起了那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
金黄的阳光就洒落在他的身上,她当时在下腰去捡手帕。她先看到的是他的那双泥泞的绣着祥云的靴子。然后她看到的是有些拓踏的长袍,最后,是一双剔透的眼。她猛然起身的时候她的额头撞在了他的下巴上面。
她当时揉着头,有些幽怨看着那男子,心里埋怨着他的莽撞,所以说起话来也没有好气:“你要去哪里?”
“我来游山,却走进林子里,哪里有人家可以住下来?”男子彬彬有礼。只是衣容太过拓踏。嘴巴周围还有些胡须,头发也是凌乱的。
宴北从他手里抢过帕子,对他说道:“前面是乌衣村。一直沿着河边就能走到了。”说完,她把那些帕子塞进了随身的布袋中。
“姑娘哪里去?”姬长安浅浅笑。
宴北咦了一声,仔细看了看他道:“你不着急找地方睡觉休息吗?看你的模样好像许久都没有睡过好觉了。”
“姑娘说的对。在下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那你快去啊。”
“在下想,如若姑娘同路一起走好了。在下,”姬长安顿了顿,道:“迷路迷怕了。”
宴北噗嗤一笑,又看着姬长安十分认真的表情,收敛了笑容,点点头:“好吧。”
宴北带着姬长安进了村子,乌衣村。
乌衣村,名字便是简单而朴实的,如同村落。姬长安跟在宴北身后,走在小巷子里,心里越发平静。宴北走到家门,回头对姬长安说:“我先把衣服送回去,再带你找住的地方。”姬长安想要点头,却在低头一瞬间,觉得眼前一白,便倒在了宴北背上。
等姬长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铺之上。他勉强起身,却浑身乏力。这时候,他听到有人惊讶的声音:“诶,醒了!”
随即,他看到走到面前的女子,明快、青春—河边跳舞的那个女子。
“大夫说你是太多天没有吃东西了。”她打量着他,打趣说道:“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没有钱吃饭的人,怎么就弄得这么狼狈?”然后,她扶着想要起身的他,坐起身来,让他靠在床头,拿起饭碗,便要喂他。
姬长安不好意思:就是在府上,也没有谁喂过他了。
“你肯定是没有力气的,我先喂你,有了力气便自己吃吧。”宴北十分豪迈,不分男女的架势,让姬长安觉得如果推脱便太过做作。就着宴北的手,吃了起来。
这时候,有一个愣头男子闯了进来,进门便喊:“小北!”
宴北回头,勺子蹭过姬长安的唇角,留下粥水在他脸上。宴北缓过神来,忙用手指擦拭。那男子刚好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
随即奔到床前直愣愣看着宴北:“他是谁?”语气恶狠。
“路人。”宴北懒懒看了一眼来人,继续给姬长安喂饭。
姬长安脸微微泛红。她手指擦过的地方,他总觉得有些不清不楚的暧昧,可是对上那女子的眼睛,却是清清楚楚的坦荡。
姬长安没有张嘴,抬起手要自己喝。
宴北瞥了他一眼:“喝完。”
那男子就死盯着姬长安,宴北又很坦荡看着自己,姬长安对着男子一耸肩,表示无奈,继续喝下粥水。
宴北喂完了他,便送出碗筷,又递上清水。姬长安漱了口,宴北又拿起温润的手绢擦拭递给姬长安,姬长安擦了擦唇角,心道:这女子可招来做我的婢女,什么都不用嘱咐,一切都做得贴心。
宴北让姬长安躺下,便扯着那男子的袖口出了房门,他听到宴北对那个男子说道:“毛毛躁躁的,又闯了什么祸?”
这里一派祥和宁静。姬长安心想。没有人要他看书断字,没有人阻拦说此处不可去。没有告诉他其实张三便是李四,也没有人会认为李四其实是王五。就这样简简单单也未尝不好。喜欢就是喜欢,凑上前去,不必忌讳。不喜欢便怒目而视,管他说三道四。这样,挺好。
姬长安终于在此刻,经历了大半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于是在他身体渐好之后,也不免成为某姑娘的一尾。某姑娘看这男子身体虽然渐好,却神色还是差了些,便也默许了他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