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我勉强支撑着站起，原地跳了两下，感觉肚子一个劲儿的在下坠，深呼了几口气，才感觉好些。
“没事儿了！继续！”我冲大伙一摆手。
教练指向球门，将球判给了二中，球门球。
二中的门将我不认识，估计也是个临时客串的，开大脚的脚法那叫个一般，发出的球连中场线都没过，软软地落在李艳龙的脚下。
李艳龙将球回传给杨博，由杨博组织在后场倒脚。二中队大兵压上，后场只留星儿一个。
星儿叉着双腿，腰板挺得笔直，稳稳地站在后场，微风吹来，长长的头发轻轻的拂动，真是一夫当关，张飞再世，只是星儿长得帅，更像是常山赵子龙。
杨博做了个双手交叉的动作，我们马上明白了，这是改变战术的信号，不再打防守反击，开始打对攻。双手交叉就是穿插跑动的意思。
我马上提到中场，和李艳龙、小武三人配合，路明又顶到前面打单前锋，阵型变成了231。改变阵型后，我们打得没那么功利，虽然推进到对方半场很难，但有了传接的乐趣，比刚才也轻松了些。
一直踢了近一个小时，教练的哨子响了，叫停了比赛，比分还是1:0，二中小胜。
教练笑呵呵地让大家聚拢过来，心情显得格外的好，拍着星儿的肩膀笑道：“小伙子踢得不错，是个踢职业的苗子，怎么样，和我们去北京吧？”
星儿被教练夸得反倒腼腆起来，但话头上不认输：“让我踢主力就去！”
“哈哈哈”，教练笑得很爽朗，“行，你的位置定了，主力中后卫！这回满意了吧？”
星儿板着的脸终于笑了，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小次郎笑，笑起来还是很亲民的，露出两颗白皙的虎牙。
其他人见教练内定了星儿，也纷纷要求请愿。教练笑着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现在先报名，只要是跟着去的，我可以保证让每个人都上场，都给锻炼的机会！”说完，坐在马扎上，从马扎底下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日记本，摊在膝盖上，开始报名。
我们拥着教练蹲坐在草地上，不等教练问，都已经高高地举起了手。
教练满脸的笑容，一个一个地问，一个一个地记，所有的人都报了名，一共是十八个人。教练笑着调侃道：“呵，梁山一百零八将，咱们是十八条好汉。好，我初步定的这个周末去北京，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大家回去准备一下，咱们统一一下队服，尽量都穿白色的，实在没有的到时候套坎肩。球鞋不要穿平底的，咱们去踢的场地是真草皮，平底的带不动。”
一听说是去踢真草皮，大家又兴奋地议论起来。
教练接着道：“再有就是费用了，北京方面会安排我们的食宿，但是路费得自己解决，每个人准备五十块钱的车费，还有来回的饭费，这个自己看着准备。星期六早上七点，咱们汽车站集合，都准时点儿，迟到的可就不管了。还有一点，回家都和父母把这事说一下，大人们同意了才能来。”
周末早上六点，我早早地来到利子家。利子也已经准备好了，郭姨正在给他煮方便面吃。见我来了，忙问道：“镭镭吃了没有，姨姨给你煮面吃？”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已经打开一袋方便面下到了锅里，还打了个荷包蛋。
饱餐战饭，我俩背上球包，来到汽车站。教练早等候在候车厅门口，队员们陆陆续续的到了，不到七点，已经全部到齐。来至三中的队员是：杨博、袁军、小武、李艳龙、路明、倪杰、刘智和我，二中的队员是：利子、星儿、赵鑫、幺鸡、米糕、小马、猴子、二麻子、黄牌儿、大眼，另外还有民乐街小学的小胖儿，教练觉得他天赋不错，加上这孩子打心眼里喜欢足球，教练想特别培养他，带他见见世面。
一行二十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运动服，背着双肩包，乍一眼看上去，还真像一支球队。教练指定杨博为队长，按个头从矮到高排成两行。
我们先坐汽车到市里，又从市里坐公共汽车到了火车北站。火车是北站开往北京西的4448次，中午一点半发车。来的有点儿太早，想找个地方休息又没有座位，北站的候车厅不大，椅子也不多，早被人占满了。教练不让随便走动，我们只好挤在过道里，席地而坐。过往的旅客不知我们是干什么的，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好不容易挨到4448次检票，杨博打头，教练领着小胖儿殿后，队伍随着人流慢慢向前挤动。出了检票口，教练把冲散的队伍重新整好，这才整队上车。座位都是挨着的，我们又是一阵忙活儿，袁军和星儿站在椅子上，帮着大家往行李架上放包，杨博和教练招呼着大家赶紧入座，足足折腾了五分钟，才算消停。
4448次是一辆绿皮车，俗称“牛牛车”，速度之慢可想而知。车厢的卫生也不是很好，站票卖出无数张，过道里挤满了人。好在我们都是坐票，这还是教练托他的一个朋友买的。
我们这一行二十人，除了教练和小马，都没做过火车，感觉着很新鲜，摸摸座椅，拉拉窗帘，要不就是隔着窗户瞅看台上的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喜滋滋的，一看就没有见过大世面。
火车开动的刹那，一伙人激动地往外看。小胖儿喊道：“你们快看，那边的柱子朝后走了！”袁军一拍他的后脑勺：“这叫相对运动，是我们的车动它才动，小屁孩儿，甚也不懂！”
又哄闹了十分钟，教练从行李架上拿下个包，从里面掏出两个塑料袋，递给杨博和我。
“里面是鸡蛋和面包，没人发一份。”教练身体微胖，此刻已经是满头大汗。
我们这才想起还没吃中饭，刚才光顾着玩儿了，看到面包和鸡蛋，顿时都来了食欲。来之前包里都带了吃的，没想到教练的心这么细，还给单独准备了。于是，大伙又把刚刚放好的包拽了下来，取包里的吃食，又是一阵大乱。
吃完中饭，已是两点，从早上六点钟折腾到现在，足足八个小时，也没人觉得累。袁军带了扑克，我们这一桌四个人就玩起了“筛罗”。其他桌一看，也纷纷效仿，唯独星儿那一桌与众不同，下的是象棋。
“绿皮车”慢慢悠悠，路上要走六个半小时，我们就这么一路闹着，向大北京驶去。
到了北京，已经是晚上八点，天已经黑透。一伙人背好行囊，步出车站。
北京西客站，北京市四大铁路客运站之一，于1996年1月21日开通运营，是当时亚洲规模最大的现代化铁道客运站。此刻广场上人来人往，灯火照如白昼，我们就像是坐井观天的青蛙，好奇地看着这陌生的城市。
我们本以为会有人来接站，可教练径直把我们又领回了候车大厅。“这么晚不会有人来接站了，今天晚上咱们就在车站凑乎一宿，先去吃饭。”
候车厅旁有一家“李先生”牛肉拉面，我们每人要了一碗，囫囵着吃完。回到候车厅，教练领我们坐电梯上了二楼，二楼有一个军人学生候车厅，人很少，我们找了一排空座安顿下来。
我和杨博、利子挨着，我问杨博：“今晚儿就睡这儿了？这北京人也太不把人当回事儿了，等他们去咱们那儿的！”
“我估计这也怪不得北京这边，你想想，咱们这么多人，人家凭什么招待你？首都这地方住一晚，怎么也得一百块，咱们二十个人，两个人一间房就得一千块，教练也不好开这个口。要是让咱们自己掏，还得一人要五十，这50块钱车费还是死磨硬泡要来的，我爸一个月的工资才300块，咱们就都甭来了。”老班低声对我和利子道。
听杨博这么一说，我的气儿才消了，将杨博的话又细细品味一番，突然有了一种世事难为的困惑。谁都不能怪，要怪就怪自己爱上了足球！
折腾了一天，新鲜劲儿也过了，大家都蔫了下来。开始还有人三三两两的说话，没过半小时就都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我也小眯了一觉，醒来后觉得身上有点儿冷，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十二点过五分。从包里翻出一件外套，倒披在身前。瞅瞅旁边的杨博和利子，都睡得正香。我此刻反倒没有了睡意，站起来活动腿脚，做了五十个深蹲，二十个俯卧撑，顿时不觉得冷了。
到卫生间上了个厕所，出来时迎面撞到星儿。
“醒了？”我问。
“啊，你没睡？”星儿问。
“睡了一会儿，睡不着了，板得腰疼。”我道。
等星儿上完厕所，我们想跟着回来。星儿没接着睡，开始翻弄他的背包，一边问我：“你饿不？我这有吃的。”
睡了一觉还真有点儿饿了，再加上星儿很少这么主动，我赶紧凑了上去：“有什么好吃的？”
星儿神秘地一笑，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了摊在椅子上，里面是花生米。接着又拿出一袋面包，随手递给我，又掏出两颗皮儿微微发黑的鸡蛋。“这是我妈腌的鸡蛋。”
我会心的一笑，也来了兴致，从我的包里拿出老妈给准备的吃食，连袋子拎了过来。“我妈给准备的，一块吃吧！”
我和星儿边吃边聊，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酷得无法接近。不过星儿说话很有分寸，不会轻易把心里话说给你听。我们俩聊得主要还是足球，从1994年世界杯开始，再到甲a联赛。
聊到最喜欢的球星，星儿的偶像是哥伦比亚的巴尔德拉玛，绰号“金毛狮王”。一提到哥伦比亚的足球，我就不禁想到埃斯科巴，在1994年美国世界杯哥伦比亚对阵美国的比赛中，哥伦比亚后卫埃斯科巴在解围时，误将足球踢进了自己的球门，使得哥伦比亚队1：2输给美国队遭遇淘汰。回国之后，埃斯科巴被足球赌博集团收买的枪手杀害在酒吧间外面。埃斯科巴枪击事件，使我第一次知道了赌球，第一次对足球的信仰产生动摇。
聊了会足球，肚子差不多也填饱了，想想明天还要比赛，没有体能可不行，两个人又张罗着休息。星儿从包里把所有的衣服都掏出来，平铺在地上，把包一卷当枕头，倒头就睡。
“这么凉的地，你不怕沓着？”我摸了摸大理石地面，冰叭凉。
“没事儿，傻小子睡凉炕，咱这身体是钢铁炼成的！”星儿笑笑，把运动上衣往头上一蒙，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我怕星儿笑话我是娘们儿气，也学着他的样子打好地铺，躺了下去。刚开始挺舒服，整个身体都舒展开了，就像睡在家里的炕上。过了没一会儿，觉得背上凉丝丝的，肚子也拧得有些疼。我赶紧爬起来，看星儿已经睡着了，把自己的“铺盖卷”收起，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假寐，寐着寐着也就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利子叫醒的，天已经微微发亮。教练正招呼着，让大家收拾东西。我看见星儿早已收拾停当，背着包站在队首。
出了北京西客站，找到公交客运站，倒了三趟车，我们才来到北京国安华亚飞鹰足球俱乐部金盏基地。
一走进基地大门，我就傻眼了，怎么这么大，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边，和我们东门外的草滩颇为相似。西面是两块七人制足球场，有两支队伍正在比赛。东面是三块标准的十一人制球场，其中两块用护栏围着，估计是真草皮。
我们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东瞅瞅西瞧瞧，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只眼。但看归看，我们的队伍一直没有乱，排着队徐徐向前。教练之前早打了预防针，出来就是代表家乡球队，不准无组织无纪律，谁要是犯毛病，立马买车票送回家。
刚走到围栏前，从东面走来两个教练模样的人，一个四十岁左右，一个二十多岁。其中上岁数的那个人，老远就热情地伸出了双手，满脸的笑容：“是张教练吧？”
教练紧走两步迎了上去，笑道：“我是张旭斌，您是宋经理吧？”
原来这还是个经理，怎么也穿了一身运动衣，跟个教练似的。
“是，之前小谷给我打过电话，挺好的，我们特别欢迎这种交流。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刚到，这不下了火车就赶来了。”教练撒了个慌。
杨博碰了碰我的胳膊，那意思：怎么样，哥们儿分析的对吧？
宋经理显得很热情，完全没有经理的架子，招呼道：“从张家口过来也不近，小伙子们辛苦了，还没吃早饭吧？李教练，你先带张教练他们去食堂吃早饭，我去安排一下比赛。张教练，咱们孩子吃完饭歇个半小时，咱们就比赛，你说好吧？”
“好，我们听安排。谢谢宋经理，孩子们还真没吃早饭。”张教练道。
“别客气，踢球的都是一家人，不要认生，你们吃，我先过去。”宋经理这人给人印象真不赖。
那个二十来岁的李指导领着我们穿过球场，来到一栋三层楼建筑跟前，径直把我们领进了一楼大厅。大厅正面墙上欠着一个大大的北京八喜足球队队徽，显得很庄严很肃穆。过道走廊的墙上，全是球员的简介和比赛的精彩瞬间。
拐过一个弯儿，我突然闻到了饭香，看来这就是食堂。我们排着队，规规矩矩地走进食堂，尽管肚子里早就打起了鼓。
食堂北面墙摆满了一溜不锈钢餐炉，虽然是早点，也已打开了其中的五个。教练让杨博负责发餐具，餐具就放在门口的两个白色塑料箱里，一个放不锈钢餐盘，另一个放不锈钢碗。我们排队领了餐具，排队打饭。
教练在一旁盯着：“能吃是福，节约是德。都少打点儿，吃完了再打，谁也不许剩下！”
我们那个时候也真是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怎么干就怎么干。面对美食的诱惑，都很自觉，浅尝辄止，每个餐炉里只夹一点点儿。
轮到我时，我先大体看了一眼。五个餐炉里是两份主食、三个菜，菜是两素一荤，西红柿炒鸡蛋、拌菠菜和鸡腿，主食是鸡蛋炒米饭、面包。另外还有小米稀饭，牛奶、鸡蛋。
我最爱吃西红柿炒鸡蛋，平时在姥姥家每个星期会炒一次，出锅时要往里加好多水，为的是米饭泡汤汤。冬弟有一次只挑里面的鸡蛋吃，还被我教训了一顿。今天幸福了，也没人管，只要不浪费，尽管可劲了吃。
我拿起夹子夹西红柿炒蛋，可怎么夹也夹不住，每次都夹得不多，我这才恍然大悟，之前的哥几个根本不是勤俭节约，而是用不惯这个夹子，真失笑！
吃完早餐，我们排队来到球场。那两支队伍还在比赛，其实这是一支球队的对抗赛，其中一方穿着训练绿背心。尽管是对内训练，球员却都很积极，双方你来我往，捉对厮杀，场上不时呼喊着队友，激烈程度不亚于正式比赛。最引人注目的是场边站着一个外国老头，挥舞着右臂，不停地在呐喊，喊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懂，看那意思像是在指挥。
教练让我们一字排开，坐在场边，一边看比赛一边消食儿，估计怎么也得人家踢完才能轮到我们。
我碰了碰杨博的胳膊：“老班，你刚儿吃了几个面包？”
杨博看得正认真，伸出三个手指，没理我。
我接着问：“你说咱们要是和他们踢，能踢过不？”
杨博摇了摇头：“估计不是和他们踢吧？你看他们这身高，应该都十八、九了。就是和人家踢，我看也够呛，你看拼抢多激烈了，跟电视里甲a似的。”
“我看他们脚下也一般。还有嗨，老班你看，那个是不是外教？长得跟施拉普纳倒挺像！”
杨博一笑，也用胳膊肘碰了碰我：“你看谁长得都像施拉普纳，施拉普纳是德国的，这个不像。”
“不过这俱乐部真可以啊，吃得好，场地也好，还有外教。这要是咱们天天在这儿练，中国队早进世界杯了。”
我俩正瞎聊，宋经理过来了，我们忙站了起来。
宋经理一笑：“都吃饱了吧，吃饱了不想家！”接着和教练说道：“光知道你们最近几天来，不知道具体是哪天。费奥拉已经安排了队内分组对抗，我们管理层也不能干涉外籍教练的训练，这样上午是比不成了，刚和费奥拉沟通了一下，安排在下午三点，踢十一人制，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教练一个劲的摆手。
“张教练，一会儿孩子休息好了，你可以领他们到东边的场地训练，中午就在基地休息，午饭还是那个食堂，十一点半开饭，您领孩子们过去就行，有什么需要的就问李指导。我待会得到足协去一趟，有两个球员注册上出了问题，过去协商一下。李指导，这边交给你了。”宋经理交待完，匆忙地走了。
教练又和李指导闲聊了几句，我们已听了个大概。这名外教是匈牙利人，45岁，全名是塔马斯费奥拉，匈牙利人的名字和咱们中国的叫法一样，先名后姓，所以大家都叫他费奥拉，负责u17梯队。也就是说，下午和我们比赛的，就是场上的这支球队。
教练把队伍拉到东面的球场，这是一块人造草坪，不过踩上去脚感很好，硬度和平整度也没的挑剔，足见这草皮的质量。
教练显得兴致很高，简单做了热身，就将我们分成两队打比赛，他自己也加入了小胖那一队。
我们本以为教练还会像平时一样，让我们做各种基本功训练和体能训练，没想到是直接分班儿踢，所以都很高兴。后来才明白，这是教练刻意的安排，目的是让我们适应场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