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人一时沉默不语,无乐开口缓和气氛:“说起来微子启又不是第一天反对帝辛,要给他找麻烦了。这次,只能说是找的麻烦大了些。”
姜尚点头:“帝辛打算派出十七万东南夷人组成的奴隶军,在牧野和我们决一死战。微子启探得了消息,一力争取由他率兵前来,又暗中把消息透露给我们,也算是卖个好。”
姬昌瞪大眼睛:“他要叛国?”
无乐毫不意外:“已经有一个箕子给他做了榜样,再多一个他也并不稀奇罢。”
“可箕子是多方势力默许甚至是有意放走的,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活着到潼关?”
无乐凉凉地来了句:“所以,他才要尽力争取主帅一职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姬昌倒吸一口冷气。无乐虽说看起来镇定,其实也受惊不小。
主帅战场背叛,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你刚刚誓师送走的军队,忽的转过头给你一刀,不是谁都有与昔日同袍刀兵相向的准备的,那只能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而无论谁赢谁输,消耗的都是他们自己的力量,最终获益的,只能是敌人。
不,或许,还有微子启。无乐想的则更远些,这一战过后,微子启便是有大功于西岐,不愁捞不到好处,至于殷商的基业?那从来都不是他的,而是帝辛的。那些被他牺牲的人命就更不会被他放在眼里了。如此狠辣,当真是……
“国贼!”姬昌恨恨道。
无乐叹息一声,劝道:“虽然他是国贼,却是殷商的国贼,我们如今正是需要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无乐重重咬住“如今”二字,姬昌终于下了决心:“联络微子启,事成之后,微地还是他的,他的地位比之如今绝不会低上分毫。”
姬昌不甘心地补了一句:“让他在微地好好呆着,决不能再给他任何权柄!另外,加封其余殷商贵族!”
姜尚皱眉,不过还是应了,毕竟他也看不上微子启这种人,别的不说,箕子和比干就算是斗,就算是存心破坏殷商基业,也不会对百姓下手。那可都是他殷商的子民啊,没有他们,何来如今的殷商?微子启这已经不叫叛国了,为了一己私欲如此,着实让人不屑。
虽说他们这么做有些过河拆桥的意味,不过这种人心思难测,还是防着些为好。他连自己祖宗的基业都能拱手让人,又怎能期盼他对西岐有多少忠诚?
一场主帅都已叛变的战争,结局早已注定。看着十几万人轻易被策反,掉头向来处杀去,当真是血流漂杵。
无乐瞧着结局已定的战场,呢喃自语:“这天下,是真的要改朝换代了。”
他又忽的想到,也不知帝辛瞧见反杀回来的军队,会是什么心情。
不过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帝辛自尽了。
“自焚于鹿台……”姬昌阖目,“厚葬罢。”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无乐仿佛梦醒一般,和众人一起朝姬昌下拜称王。和当初他对帝辛分析的一样,姬昌果然未曾称帝,他是不会再给巫祝留下机会的。
“吾之部族自古公亶父时迁居于周原,便定国号为周。西岐发源之地,当可定都,今以镐京为宗周。”
“封帝辛之子武庚于朝歌,可辖治下殷商遗民,封姬叔鲜于卫,封姬叔度于鄘,封姬叔处于邶。箕子、比干、微子启封地不变。”
“封太公望于齐……封姬叔旦于鲁,诸侯各守一方,拱卫宗周。”
无乐没有封赏,这是他自己要求的。反正这些东西他留着无用,又不可能有子嗣继承。他功劳不显,封赏太厚难免惹人非议,如今这般正合了他的心意。不过……
“王上还是放不下微子启的作为啊。”无乐和前来安慰他的散宜生讨论起了众人的封赏。殷商之脉不绝,但也轮不到微子启来承继,这就是武庚被封的含义。
“不过武庚此人刚烈,与比干等人都不同,所以才会将三位公子封在朝歌附近,也算是监管了罢。”散宜生也不喜欢微子启,相比起来封赏武庚虽说有风险,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无乐却有些忧虑,不过并未诉诸他人。在他看来,既然知道有风险,就该早些斩灭才是。看不上微子启,比干和箕子不都是更好的选择?不过王命已经下达,他也不会多说什么。横竖也不是多大的事情,留给后人当个考验也好。
姬昌称王不过数月,身体便已衰败下去,其实他的身体早就不好了,如今不过是到了该离去的年纪罢了。
屋内正在生离死别,无乐在外瞧着这大好河山,眼睛一酸,滚滚热泪便淌个不停。
“你就是麒?太公多次向我夸赞你呢。”
“你就先跟着太公学习罢,也熟悉熟悉西岐事务。”
“美玉终成,太公夙愿终偿,可喜可贺。”
“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屋内哭声忽然大了起来,一时人声嘈杂,无乐朝着姬昌的方向,深深一拜。
姬昌崩,世子仲发即位,追谥姬昌为周武王。
新都镐京的天出奇的蓝,无乐告别了前来送行的散宜生,王上和太公处他早就去告别过了,他们二位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出来送他。
散宜生一揖为礼:“保重。”
无乐一笑回礼:“一定。”
散宜生瞧着无乐远去的背影,他虽不明白为何无乐年纪轻轻又立下如此大功,却偏要隐退,他也不好多问。现在想想当初被他戏弄的自己,居然还有些怀念。
散宜生失笑,转身往回走,他还有事情没做完呐。他热爱这个国家,并愿意为之付出所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只为了它更好的明天,哪怕他有生之年都不可能看见。
他,太公,先王,还有王上,他们所有人都在努力,为了寿终之时可以说一句无愧于心,可以毫不心虚地把一切摊开给后人看,可以任由后世评说。
他们,百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