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城，深冬的清晨。
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乞丐模样的少年正颤抖着瘦弱的身躯，顶着寒风走在积满白雪的街道上。
少年穿着灰色的烂布衣，一头短发有些油腻。他的眼睛虽蕴含了一丝内向与胆惧，但在那更深处，却仿佛有着某种对生活的向往与坚定。
他叫黎凡，名字是黎守云十六年前在浮山城某家店铺前将他捡到后取的，寓意将来做一个平凡的人。
风雪虽大，但少年的脚步看上去却并没有因此放慢多少。
少年不停地往手中哈气，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看烂布鞋上从破洞中露出的两个大脚趾，又抬头看了看尚还有些灰暗的天空，不由摇了摇头。
他轻叹一声，再次抬起脚步，颤抖着身体，往远处走去，背影孤寂。
……
城东，李叔包子铺。
包子铺的铺主是一名中年男子，人们只知他姓李。李叔见乞丐们可怜，便在自家包子铺门前于每天清晨免费供应包子给乞丐们，已经有好几年了。
正值深冬清晨，浮山城上方的天空还有些灰暗，街道上也没什么人。李叔包子铺门前的蒸笼里却散发着徐徐热气，仿佛将寒意都驱散了几分。
黎凡望着从蒸笼里升腾而起的热气飘向半空，站在队伍中的他脸上有着笑容。自从知晓李叔在此免费供应包子后，每天的清晨便是黎凡最开心的时刻。
“小凡来了，你爷爷身体近来可好？”轮到黎凡领取包子，脸上有着皱纹的李叔和蔼道。
“还是老样子。”黎凡叹了一口气，随着年纪的上升，这几年来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这让黎凡很是烦恼，可作为乞丐的他却无能为力。
“我多给你一个包子吧，拿回去给你爷爷填填肚子。”李叔把三个包子递给黎凡，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些乞丐很多都体弱多病，往往吃了自己救济的两个包子之后，大多会饿上一天，且此时正值深冬，就更难找食物了。
“谢谢李叔！”黎凡接过散发着腾腾热气和浓浓肉香的包子，视若珍宝地将之收进怀中，然后感激地对李叔鞠了一躬，满脸笑容地往队伍外走去了。
……
“今天的包子都没有了，你们回去吧。”一炷香后，李叔望了望冒着丝丝热气却空空如也的蒸笼，而后对着身前排队的乞丐们挥了挥手。
乞丐们摇头叹息着，摸着干瘪的肚子，离开了李叔包子铺。
“宋哥，咱们今天来晚了。”乞丐人群中有两道身影正若有所思走着，其中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猥琐少年此时正低着头，在另一个少年耳旁说着什么。这少年也是十六岁的模样，虽然是乞丐，样貌却清秀无比，放在修士中都是属于好看的类型。
清秀少年叫宋罗天，猥琐少年叫张小二。
打从张小二记事起，他就一直跟着宋罗天，兄弟二人平日里仗着会一点拳脚功夫，时常欺负其他同龄乞丐。
那贼眉鼠眼的张小二嘿嘿怪笑一声，道：“我倒听人说，方才黎凡那小子得了三个包子。嘿嘿，估计还没走远呢！”
“哼！这小子平日里少言寡语，性格孤僻，没想到李叔却对他那么好！”宋罗天冷哼一声，嘴角一扯，道，“小二，咱们走！”
……
冷风刺骨，寒意侵袭着黎凡的身体，好在怀中还有三个尚还散发着阵阵余温的包子让他的心是温暖的。
飘雪落在他的头发上和衣服上，布鞋踩进街道上的积雪中，把他的脚冻僵了。
“黎凡！”突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让黎凡停下了脚步。
“听说你方才得了三个包子，李叔对你挺不错啊！”宋罗天与张小二来到黎凡身前，玩味道，“而我却一个都没得到。”
黎凡抬头一看，见是宋罗天，一时内心有些害怕起来。这宋罗天与张小二平日里的勾当他知晓，仗着会点功夫，时常欺压一些身微力薄的同龄乞丐，而那些乞丐也没什么靠山，且生性胆小，所以只能忍气吞声。
显然，逃过很多次的黎凡终于被宋张二人盯上了。
见黎凡不说话，宋罗天与张小二相视一眼，道：“我和小二可是饿得慌啊，而你这里有三个包子，不如分我们兄弟二人两个如何？”面对其他同龄乞丐，或许宋张二人早便直接扑上去强抢了。可这黎凡，他们还是第一次打交道，所以想玩会儿。
黎凡看着眼前脸上充满着戏谑的两人，内心本就胆小内向的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宋罗天对张小二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连上前一步，伸手抓向黎凡。
黎凡深吸口气，抱胸的双手紧了紧，怀里是三个渐渐没有温度却仍旧散发着丝丝肉香的包子。这三个包子有两个是给爷爷的，一个是留给自己的。这是他们爷孙俩一天的伙食，他自然不可能把包子交给宋张二人。
见张小二伸手向自己抓来，黎凡本能地往后一躲，转过身拔腿就跑。只是，身板瘦弱的黎凡哪里跑得过宋张二人？还没跑几步就被张小二追上了。
“你跑什么跑？莫非不想把包子交出来？”宋罗天看着被喘着粗气的张小二扑倒在地的黎凡，也是有些微微喘息，而后玩味地看着黎凡。他知道黎凡不会迁就，但他更想看黎凡纠结且挣扎的样子。
黎凡被张小二扑倒在地以为要挨打了，吓得立马身子蜷缩在了一起。他哆嗦着嘴唇，紧闭着双眼，只是那双手依旧护着怀中渐渐冰冷的包子。
可听到宋罗天那一番话后，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这……这三个包子是我和爷爷一天的伙食，我……我不能交给你们。”黎凡尽管内心胆惧，可出于对包子的保护，他还是尝试着抵抗了一下，若他没有爷爷，或许他会把其中的两个包子交出来。
“我……我只能拿一个给你们。”权衡利弊之后，为了不被挨打，黎凡换换从怀中拿出一个包子，递给宋罗天。
张小二从黎凡身上爬起来，一把抢过包子，眼珠子滴溜一转，狠道：“你爷爷？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爷爷？难不成是我？哈哈哈……”张小二猖狂笑着，没多久，他突然又面色阴狠道，“你就给我们一个包子，让我们兄弟俩怎么吃？难不成分半吃？你是在侮辱我们！本来你交两个包子出来，或许我们可以放过你，可如今你竟敢侮辱我们兄弟俩，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那三个包子我们全要了！”
张小二的外表相比于清秀的宋罗天，看上去更加狠辣，但其实宋罗天才是真正的笑面虎。一边听着张小二的话，自觉尊严仿佛受到了侮辱，当下也不想看黎凡挣扎了，宋罗天直接一脚抬起就狠狠踹在了黎凡护着怀中包子的双手上。
黎凡身体本就瘦弱，被宋罗天这么狠狠一踹，便吃不消了，虽说后者并非真正修士，但却会一点拳脚功夫。这一脚下去，黎凡只感觉自己的双手仿佛失去了知觉，且胸口仿佛受到波及一般，一股沉闷感传来。
黎凡在地上搽出了半米远，而后张小二直接扑在他的身体上，开始拉扯他的双手。黎凡死死护着怀中的包子，但数息之后，自己的双手便被张小二拉开了，而后张小二正欲从黎凡怀中拿出剩下的两个包子，后者却抢先一步忍着疼痛把怀里的包子拿在了手中。
见状，张小二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这黎凡三番两次抵抗，已经让他内心的怒火开始窜了起来，就在他想再次动手的时候，一旁的宋罗天伸手拦住了他。
宋罗天二话不说，抬脚再次踹在黎凡胸口处，后者在雪地上翻滚了数圈，看上去仿佛身体快散架一般。事实确实如此，此刻黎凡只觉得自己胸口的肋骨仿佛断了一般，瞬间呼吸就有些困难起来。
就在黎凡咬牙坚持的时候，宋罗天便来到黎凡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宋罗天看着黎凡紧紧抓着两个包子的右手，忽然又一脚狠狠踩了上去。
“啊！！”遭此重击，黎凡终于忍不住了，他抬起头痛苦地叫了起来，声音凄厉。此刻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两个包子，竟流出了眼泪。这两个包子是留给爷爷的，可惜就快要保不住了。一念及此，黎凡的心仿佛被刀割了一般。
“哟！还哭了？你害不害臊？！”宋罗天看着流出泪水的黎凡，内心别提有多痛快了。他踩在黎凡右手上的脚加大了力度，甚至于黎凡的右手都陷入了白雪之中。宋罗天似乎意犹未尽，踩着黎凡右手的脚还使劲碾了碾。
黎凡狠狠咬着牙，从宋罗天第一脚踹下去开始，他一直没有说话，他没有反抗的余地，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他现在只感觉自己的右手仿佛粉碎了一般，那一阵阵的痛楚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感到痛不欲生。
那一阵阵痛楚让黎凡内心渐渐产生了一种恨意，为什么同为乞丐的宋罗天会功夫，而自己不会？若自己有点实力，也不至于被宋罗天欺负成这样。
“黎凡，以后出门小心点，若让我们兄弟俩碰见，见一次打你一次！呸！”宋罗天戏谑地望着躺在地上一脸痛苦的黎凡，缓缓抬起了脚，接着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甚至于一些吐沫还溅在了黎凡的脸上，“至于这两个包子，留给你爷爷吧！哈哈哈哈……”说完，和张小二大笑着扬长而去。
黎凡望着宋张二人离去的身影，泪水哗哗地流。这十几年来，今天是他最痛苦的一天，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屈辱。一想到宋罗天那嚣张的嘴脸，黎凡就恨得牙痒，恨不得一拳打爆那家伙的脑袋。
可他不会功夫。
黎凡忍着右手的剧痛，艰难地用左手支撑着身体爬起身来。他抹掉脸上宋罗天的吐沫，在这寒冷的天气中颤抖着身体，抬起红肿的右手，缓缓摊开手掌，只见两个包子已经干瘪，甚至于一些碎肉都被挤压出来。
“还好保住了这两个包子。”黎凡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地自言自语，虽然他胆小，但有些东西，即便是拼了命，也要保护好。
“倘若我是仙人，那该多好啊！”仙人这两个字，他也只是曾经无意间听爷爷睡觉做梦时说起，当时爷爷说的许多话他都听不懂，只觉得仙人们是很厉害的存在，他也不知道同是乞丐的爷爷年轻时经历过什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沉吟许久，黎凡被刺骨的寒意惊醒，从那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自嘲一笑，仙人是很强大且遥远的存在，他黎凡一介小小的乞丐，也只能想想罢了。这十几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城东一隅，甚至没有去过城西。他虽生活在尘世，却不知世间的人情世故，也鲜少见到尘世中一些绝美的女子。
再次叹息，黎凡摇了摇头，或许自己是真的有点不切实际了。他抬头看看天飘雪如鹅毛般落下间，他拖着满是伤痕的身板往街道尽头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