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久雨音,女,17岁。
高中三年级在读,正职是小有名气的演奏家。
成人礼的前一年受邀参与国际乐坛盛事,此刻正赶往飞机场。
——原本是这么设定的。
雨音目瞪口呆地从车窗内往外望,私家司机晕倒在座位上人事不知,原本高速行进的车辆翻倒在公路的一侧,旁边是延绵而出十几米裂缝,深不见底。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是从裂缝中拔出刀剑,拥有肉眼可见的强悍身躯,从生物学角度被称之为“异形”也不为过的东西。
(那是……什么……啊。)
她动了动车门上的安全锁,毫不意外地发现那玩意已经彻底锁死了,虽然“那东西”目前还没有加害她的意思,但一旦对方有所异动,被锁在狭小的车厢内她根本毫无逃生的机会——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但是,要怎样——?)
“——看来是赶上了呢。您还好吗?”
温润好听的男声响起的同时,一张对于男性来说略显清秀了的脸出现在了车窗上方,望向她的眸子中浮动着不容错认的关心之色,但这并没有让雨音感到多少安心,要问为什么的话。
——“那个”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逼近了青年的身姿,方才劈裂了大地的长刀高举过头,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刀光。
“……小心……!!”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卡在半截,天青色的瞳孔紧紧地缩成了一个点,那一个瞬间发生了什么?异形的身影还残留在视网膜上徘徊不去,鼻尖却先一步嗅到了飞扬的黑雾发出的腐臭味,朱红的太刀在下一秒就妥帖地重新归鞘,青年持刀而立,挺拔的背影中是暗含的骄傲。
她眨眨眼,发现“那个”已经不见了。
“……”
身上还残留着些许肃杀之气的青年在重新面向她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开始的温和笑脸。
“被困在车内了吗?请您后退一点。”
她下意识地照做,然后——又是刀光一闪,面前豁然开朗。青年伸出了他带着白手套的手,掌心朝上,仿佛这里不是斩杀怪物的战场,而是满是礼仪规矩的宴会之上。
“请抓住我的手。”
被他拉出车厢之后,她锈住的大脑终于缓缓启动了:“呃……谢谢您?请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既然他知道对付“那个”的处理办法,想必对眼下的情况比她了解的多——不如说,她大概是不小心被卷入了什么事情里吧。
(还是在这种时候,运气真差。)
她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对方一脸的抱歉之色:“非常抱歉,详细的事情我并不能说。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让我送您一程吧?毕竟给您添麻烦了。”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了眼前翻倒的车辆。
雨音握紧了手上的琴盒。
——不要和陌生人搭话,不要理会陌生人的邀请,想必是所有孩子从小听到大的话。她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并不是没有遭遇过意外,也知道这时候的“正确”的处理办法。
(但是“正确”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直是“正确”的话,就无法像今天一样,见识到不属于“我”的“日常”。)
错过这一次,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少女深知这一点。
(……我。)
她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想要相信。)
少女的瞳孔深处亮如晨星。
(想要去看看!)
她露出了一个无可比拟的灿烂微笑,在一片狼藉的现场中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带我去看看!)
“——嗯!请您,带我去机场吧!”
少女真心实意地拜托道。
青年的面色也就渐渐明亮了起来,仿佛是等待已久的骑士收到了来自君主的最高指令,从此千军万马一人独去,也在所不惜。
“——一期一振,拜领主命。”
……
………………
…………………………
付丧神的身体素质很好……好到可以一边扛个大活人一边战斗一边飞奔一个多小时。
一期一振再一次一刀横斩了眼前拦路的溯行军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了少女啪啪啪的鼓掌声:“哦哦一期好厉害!!又是一刀解决!”
(您……多点紧张感比较好吧?)
他在心里低叹一声,太刀归鞘,又把少女抱了起来:“要继续前进了。”
“好——”少女兴高采烈里回应道,安安分分地缩在他怀里,仰面看向他的面庞的眼眸中全是信赖,“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是我现在觉得,是一期救下我的真是太好啦。”
付丧神只能回以一个苦笑,闭口不答——他能说什么呢?
(说“是您自己派我来的”……怎么想,这种答案对她来说也太超前了一点。)
然而这荒诞不经的答案却是眼下状况背后的,唯一的真实。
“以前我还以为是路过的,某位别家的一期一振呢……”
她说着彼时他还听不懂的话,面上的神色却无比安稳:“现在看来,那个时候,就是一期没错了。”
然后在他发问之前,少女忽然抬起了手臂,笔直地指向了他,扬起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
“一期听令——你也听到真白对我们的要求啦,现在,我决定把这个任务派给你。”
——“请你,护送我去死吧。”
她的话语永远那么直白,甚至不愿意用“去机场”这种委婉的说法替代一下,就这样直接地戳穿了事情的本质。
“……您,真过分啊。”
良久的沉默后,付丧神强笑着回答了:“亲手送您去……”
(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正才不过分啊——这是优待哦。”
少女任性地宣布道,跳上了路边的台阶,视线终于略微比他高了那么一点。
然后她神情专注地捧起了他的脸。
“如果要我去死的话,最后见到的人,我希望是一期哦。”
“这样的心愿,你愿意为我达成吗?”
……
难道还有他反驳的余地吗?
一期一振斩杀了眼前最后一个敌人,通往机场的通路就此完全敞开,他拉着少女走进了机场的大厅,墙上的挂钟明明白白地昭示着,离那班注定坠落的航班起飞,还有一个小时。
对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的少女是轻松的,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冒险,脸上还留着兴奋的红晕,叽叽喳喳地拖着他说个不停。
如果可以选择,如果可以选择。
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永不前进。
飞机不会起飞,少女不会死亡,她的家人还是那样幸福,她的人生不必龟缩在一个造价2382万的躯壳里,而是无比耀眼地绽放在阳光之下。
可是他不能。
他叫一期一振,是个付丧神,为了维护历史而生,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忍耐。
现在历史说:“她必须死。”
“……您该登机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方才还一直说个不停的少女沉默了。
她转开眼睛,故作轻松地举起一只手,做出课堂上提问的好学生的样子。
“那最后一个问题——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一期一振瞪大的眼睛,一瞬间以为自己暴露了什么,这惊诧的表情引得少女嗤嗤地笑了起来。
“一期你啊,有没有人说过,”她眯起眼睛,表情放松了些,“其实你很不会撒谎?”
(——有过。)
(——是您。)
付丧神在心里回答道。
然而少女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的模样,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一期大概是有很多事没法对我说的,这个我倒是看出来了。那么,让我换一个问法吧。”
青涩的少女抬起头,难得有些紧张不安。
“我们之后,能再见面吗?”
她问。
(为什么您到了这个时候,都还这么……)
付丧神颤抖着,深深地低下了头。
“——当然,只要您呼唤我,我一定会前来见您。”
只要时间进行下去,我们必然会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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