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环境优美的路道上,由于附近人烟稀少,路上几乎看不到其他车辆。
“哈……”
在林简又一次打了个哈欠后,梁小波终于打破沉默:“困就睡一会呗,强撑什么。”
先是昨天在烈日下蹦跶了大半天,接着今天清晨起了个大早赶飞机,在飞机上颠簸了两个小时,之后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林简其实很疲惫,身体也频频发出要休息的信号,然而他的大脑却异常地清醒,甚至处于神经紧绷状态。
“紧张?不安?”梁小波语气难得柔和。
林简撑着下巴靠着车窗望着路边的树木快速地往后掠过,半响才发出一个鼻音:“嗯。”
“……”梁小波用余光瞄了眼副驾驶上忧郁美少年状的林简,终于不屑地嗤笑道:“紧张个屁!咱妈要是看到你这幅样子指不定多高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之前那熊样多遭人嫌弃。”
“……”林简嘴巴动了动,最后翻了个白眼,没有回话。
“哟!还闹脾气哈?!”梁小波腾出一只手掐了把林简的小嫩脸,“啧,这手感可比以前好多了。”
“艹!梁小波你欠揍!”
“你才欠揍!要不是老子提醒你,你怕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要是被咱爸妈知道你这货换了个皮子就忘了祖宗,指不定从墓里跳出来胖揍你一顿!”
要不是正在开着车,指不定这两个人会打起来。
“我没忘……”林简心虚地嘴硬道。
好吧,其实他差点就忘了,倒不是换了皮子就忘了祖宗这么没人性,而是实在是近来事情太多。
拍戏拍广告这些工作,他以前从来就没有接触过,突然被赶鸭子上架,他实在觉得很累,身体的疲惫可以用休息来缓解,那么心理上的呢?
颠覆了以前所有的种种,重新适应一段陌生的生活,真的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别看他现在很配合林轩庭、容全他们的安排。其实他心里一直很抗拒。他明明是林简,是那个窝在三木餐厅厨房自由自在的熊大厨。而不是现在这个一切都被安排好,甚至一举一动都在像活在监控中的小明星。
他虽然消息不是很灵通,对网上的事情也没有太了解,但是流言蜚语多多少少还是会传入他耳中。总会有一些不相关的人站在高处对着他指指点点,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惹来评议。他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洒脱,他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他想逃出去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林简觉得很茫然,他不是林子瑜,如今却要顺着林子瑜的生活方式走下去。和天宇娱乐公司的合同还有三年,这三年他就得这样做着自己不喜欢不习惯的事情吗?那么三年后呢?他还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吗?那他到底是林简还是林子瑜呢?
晚上偶尔睡不着,睁开眼,发现自己不是在以前那张熟悉的床,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一点的归属感。他有时候会想:算了吧,就这样吧。做林子瑜也挺好的,吃住有人负责,拍戏拍得再烂也有人兜着,就这么混下去吧。
心底却似乎存在另一把不甘的声音,驱使着他改变。
胡思乱想的,林简竟然就这么靠着车窗睡着了。
梁小波看了他一眼,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把车内音响调低。
和林简相识将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如此无助。
小时候,被抛弃的梁小波一个人靠着偷摸拐骗养活自己,那时的他因为吃不饱穿不暖整体奔波长得很瘦小,能活着都是靠那不要命的狠劲。
也忘了是什么情况,他被好几个混混围堵,混混手上有刀有棍,独独他赤手空拳。
“住手!”
那样混乱的场面,被血糊住的眼睛竟然能够那么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长得肉嘟嘟的小胖子雄赳赳气昂昂,小胖手叉着腰,满脸的正义凛然。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虎背熊腰,手臂肌肉微微隆起,不怒而威的高壮男人。
“爸!他们欺负人,揍他们!”小胖子很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狐假虎威。
“……”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梁小波很想冲过去狠狠地把那个欠揍的小胖子给胖揍一顿。
大概是男人语气实在太过温柔,也许是被男人一拳揍倒俩的气势镇住,或者是小胖子实在太欠揍,最后,梁小波跟着男人回了家……然后成了欠揍的小胖子的保镖。
不同于男人外表宽厚内心精明,小胖子长得一副熊样,脑子也跟熊一样缺根筋。仗着自己长得好,头脑灵活,讨人喜欢,梁小波背地里没少欺负对方。小胖子坚强乐观,被欺负就跑去向他爸告状,虽然多半他爸会嘲笑他没用,只会吃。
那几年大概是梁小波这辈子最无忧无虑最快活自在的日子了。
变故发生在一个炎夏,那时的梁小波是一名大一的学生,正在上着课,却被辅导员叫去辅导室。
那是离家求学的第一个电话——
“哥,咱爸妈没了……”林简声音嘶哑,哭得凄厉。
怎么回到家,梁小波已经不记得了。然而在看到那个已经从小胖子长成壮小伙的林简跪在地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他清晰地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林简的爸妈是因为事故去世的。高速公路上被追尾,六辆车不同程度损伤,四死五重伤一轻伤,甚至死者中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
由于伤亡重大,引起社会各方的关注,相关部门十分重视,抚恤金赔偿金等很快便处理好。
面对三十万用命换来的巨款,梁小波和林简只觉得悲凉。
三十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彼时一个是大学生一个高中生,单就学杂费生活费就是一笔不少的支出。
“我退学。”梁小波揉着林简乱糟糟的头发,“以后这个家我来撑。”
“不。”出乎意料,以前无论两人怎么吵怎么闹,最后多半顺着他的林简竟然反对,“我退学,反正我也学不好。”
两人一时竟僵持不下,最后,妥协的是梁小波。
——“你知道我爸一直希望家里能出个大学生文化人,我不是那块料,我想当厨子,我爸那样的厨子。”
犟起来的林简除了他已经去世的父亲,没有人治得住,梁小波只好随他去了。
16、7岁的少年来到了父亲生前工作的酒店开始学艺,18、9岁的青年在大学里勤工俭学想着日后的打算。
没有了依靠的日子过得很艰苦,两个无亲无故的人绑在一起,又是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闹,为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干架,最后往往是一个认怂另一个顺势和好,继续拼搏。
那个只会狐假虎威的小胖子长成了一个虎背熊腰一拳能打到俩的熊大厨,而那个狠起来不要命的小混混变成了一个能动手绝不动嘴的老狐狸。
车子缓缓驶进墓园。
梁小波停好车,没有叫醒旁边沉睡的林简。
独自下了车,梁小波站在一旁抽烟。
林简其人跟他名字一样,简单得过分。并不是指他不谙世事,单纯懵懂,而是他通常不太愿意去想太多。这个世界很复杂,有着各色各样的人,人与人之间总会建立起这样那样的联系,而林简在父母离世那天起,给自己画了个小圈子,里面装的只有他自己和梁小波。
然而有一天,老天爷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强硬不容反抗地把林简的小圈子打破了。
就像一条一直安逸地居住在鱼缸里的鱼,突然被人扔进了浩瀚无边的汪洋大海。它想要自己只在一个小范围里生活,却总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海浪冲得四处乱转,找不到方向。
“到了怎么不叫我?”林简揉着眼,站在车旁。
梁小波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是一张精致柔美的脸,然而映在他心里的,却还是那张线条硬朗英气十足的脸,熟悉的脸。
“我在想,”梁小波掐灭了烟,吐出一个规整的烟圈,“小贱弟,你有多久没叫我哥了?”
“唔?”林简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整个人都愣住了。
“嗤。”
梁小波没再理他,径直打开后备箱,拿着拜祭用的东西。
“哎!轻点轻点!别弄坏我的奔驰和别墅!”林简见他动作粗鲁,赶紧出声制止。
“德行。你自己拿。”梁小波提起袋子一把扔过去,自己则是提着烟酒还有线香纸钱。
林简手忙脚乱地接着,还想说什么,发现梁小波已经往墓地走去,只好连忙跟上去。
“你能不能走快一点?”梁小波站在阶梯上,鄙视地看着没走几步就大喘气的林简,“冲你这速度,天黑之前估计都还在路上。”
“……”林简弯着腰,撑着膝盖,像位老大爷一样在那干喘气,喉咙干涸得要死,艰难地咽下口水,“这也不能怪我啊你大爷的……”
……
忘了在哪里看回来的一句话——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能够找父母告状其实是件幸福的事情。
梁小波看着那个满头大汗,抖着腿一步一步倔强地往上走的身影,一瞬间仿佛看到以往的林简。
其实再怎么变,你依然是你啊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