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晚上,林简吃过饭洗过澡后便坐在客厅里的单人沙发上认真地看剧本,旁边小炉子温着一个冒着白汽的小茶壶,里面是他特制的水果茶——半个新鲜柠檬切片,三个小柑橘切半,蜜饯柚子皮若干,加上热水一泡,果香四溢,如果觉得酸涩,可适量加点蜂蜜。
而同样洗过澡的林轩庭这一次没有穿着他那从中间开衩的浴袍,而是穿着一套浅灰色的居家服,顶着半湿的头发坐在林简隔壁的沙发上。
他叉开腿坐下的姿势引得林简侧目,瞄了一眼他的胯,见他有好好的穿裤子,林简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林轩庭:“……”今天穿了裤子真是不好意思了。
林简在这头看剧本看得头疼,林轩庭在那头动来动去,装模作样地翻着桌子上放着的报纸,看了一小会,又去拿小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的果茶,噘上一口,酸得直皱眉。
“怎么这么酸?”
林简拿过自己已经喝了一半的杯子,饮了一大口,非常平淡地应了声:“还好啊。”
“???”林轩庭被林简毫无波动的表情迷惑了,皱着眉又喝了一口,酸得禁不住打了个颤。“酸死了。家里没蜂蜜了?”
“就是要酸一点才好,提神。”
“要提神你去喝咖啡。”
“难喝。”
“……”
干巴巴的对话之后,客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林简偶尔翻页弄出的细碎声音。
林轩庭一直在等,等了好久也不见林简有说话的意思,憋了半天,问:“看剧本?”
这明知故问的傻缺问题,本以为会换来林简一记白眼,熟料林简头也没抬,只单单发出一个鼻音“嗯”。
“进展如何?”
问的是韩老给布置的功课。
话说这天林简和韩老首次碰面,韩老那入学考试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好歹日后若是有人问起,也能说是林简天资不错,是个好苗子又是好友之子,所以才破例指导一二。
结果么……
韩老真的是后悔接了这一茬,就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说,教导林简指不定就是他人生的污点,不说天资,连灵性都没有,真真就剩一张好看的脸蛋儿了。
问你演得什么角色。
就答一句王爷。
叫演绎一个场景。
那呆板的表情,生硬的肢体,苍白的语调……真是好比小学生演话剧,哦,指不定小学生演话剧都比这好。
心里一直念叨着坏菜了坏菜了,真的要收了这货吗……正纠结着怎么下台呢,韩老就接了个电话,聊了两句挂掉电话后就急哄哄地说有要紧的事要赶快回去。
林轩庭哪肯就这样放他走,开什么玩笑,若是连老戏骨都指导不来,还有谁能拯救林简的尬演?
末了,韩老终于妥协,但是给林简出了一道题:“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你摸索清楚这个王爷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不指望你说全,但是起码要了解个八成吧?我先说好啊,你别给整什么他娘是钱皇后这些剧本明确写好的,你要通过剧本里的描述,把这个人整活了。你懂吗?要活的!要是做不到的话,老头子我也……唉。”
韩老最后那一声百转千回的叹息,传达的信息太多。
林简其实挺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失望,说他神经也好,自负也罢,总感觉自从父母离世后,他和梁小波一路撑过来,同情、怜悯、冷漠、不屑等负面的目光都一一承受过,对于别人怎么想,林简一般不去理会,然而当他成为学徒后,一直和父亲共事的老厨师虽然热心又耐心地传授技巧,但是偶尔流露出的失望,让林简耿耿于怀。
林简其实并没有自己说的那样热爱厨艺,只是当时的他唯一用得上的技能就是这个。他以为自己多少也得到一点父亲的亲传,残酷的是,他没有天分,甚至悟性也不高。
可是他能怎么办,生活的压力,不能让梁小波担心的念头,让他只好咬牙顶住。那段时间,他的手就没完好过,不是被刀割到就是被油溅到。他不想因为别人说他不能,他就真的不能。没有天分,他就勤奋一点,没有悟性,他就多学多问多做尝试。
现在不过是,再一次从头开始。
就当自己又一次走投无路,不过其实他也真的有点走投无路了。
林子瑜和天宇娱乐公司签的合同,白纸黑字的,除了写明合约期限外,还明确表示林子瑜每年要为公司进账至少一百万,具体多少要参考当年的工作情况(本来林轩庭想着厚道一点写个五十万就算了,结果林子瑜这二货觉得自己必定大红大紫,甚至觉得一百万还写少了),若达不到这一点,算林子瑜违约,那么林子瑜之后的生活全权由林家安排。
这还是容全和丛书谈话的时候,林简听到的。彼时这两人正在一堆二三流剧本里挑挑选选,表示林简再不开工,这一年的小目标就别指望完成了,虽然林子瑜本来就似乎一直也没有完成过小目标。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原来身不由己还有另一种解说,那是林简第一次深刻地领悟到他要做回以前那个林简,首先必须把这幅身体的支配权牢牢抓紧。
林简终于从无尽的看剧本中抬起头,语气透着无力:“你弟真不好当。”
“?”这突然唱的哪一出?林轩庭一时没有明白。
“合约不是写么,完成不了每年的小目标就把人生全权交付。”林简搓搓脸,狠狠地灌下杯子里剩下的果茶,“你家太没人权了。”
“习惯就好。”林轩庭耸耸肩,心想这么苛刻的条件就只有林子瑜是这样,因为不管着他,指不定又整什么幺蛾子。
“所以,如果我完成不了,会有怎样的后果?”
“嗯……像你这样,联姻估计不行。”林轩庭竟然真的认真思索起来,而后表情深沉地道,“哦……大概找个好生养的女人回来让你使劲生孩子吧。”
“???”愣了几秒,林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是基佬。”他的意思是这一点不是全世界都知道吗?
“……”
谢天谢地,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
“不是不举就行了。”
“你家这么人丁单薄吗?”
“情况不太乐观。”林轩庭这么说着,却没有丝毫不乐观该有的表情,“我哥现在就一儿子,我呢,是指望不上了。”
林简又瞄了一眼林轩庭的胯:“你又不是不举。”
“……我的意思是他们强迫不了我去生孩子。”
“那为啥要强迫我?!”
“因为你依附着林家生活。”见林简似乎还想反驳,林轩庭摆手让他先安静,“林子瑜是私生子,进了家门除非他十恶不赦,否则不可能再把他赶出去。但是鉴于他的种种行径,林家不可能放任他。所以……要么就证明自己有价值,要么就听从家里的安排。”
“你家真变态。”
豪门世家多少有点这样那样的毛病,林轩庭从小就这么长大的,并没有觉得什么,再说变态就变态呗,架不住外面的人挤破脑袋想要嫁入豪门。
林轩庭冲林简笑得嚣张又放肆:“也是你家。”
林简:“……”
又看了会剧本,林简心力交瘁,破罐子破摔地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大吊灯:“啊……生孩子这件事其实也是可以考虑的。”
林轩庭:“……”
“就你那小身板,指不定被榨得精尽人亡都没生出孩子。”
“嘿。”关于到男人的尊严问题,林简可不干了,“老子以前……”想到现在这副身体,转了话尾,“老子今天早上才刚那个过!”
“哪个?”见林简梗着脖子嘴硬不服输的样子,林轩庭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逗他。
林简没有理他,瘫在那装死。
自讨没趣的林轩庭摸摸鼻子,坐过去一点,捡起从沙发扶手滑落到地毯上的剧本,合上放在茶几上。“遇到什么难题,说来听听。”
林简就着半瘫的姿势递过去一个狐疑的眼神。
“嗯?”林轩庭坚持。
“我搞不懂什么叫做活的王爷。”林简有气无力地道,“剧本怎么写的,我就怎么演出来后不就是活的王爷吗?!为什么韩老说不行?”
林轩庭觉得这根本不是演不好的问题,是根本就领会不了怎么演得问题了。
“你试着把剧本里的王爷想象成一个真正的人。”
“啊?”
“就比如……”林轩庭看着不再冒气的小茶壶,想着应该怎么解释得比较通俗易懂,“比如我,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林简没搞懂林轩庭这样问的意义在哪,不过问题倒是听明白了:“这不太好说。”
林轩庭心平气和,大方从容:“你尽管说,我不介意的。”
“真的?”
“真的。”林轩庭心里头不由一咯噔,听着语气像似没什么好话?
“一个洁癖龟毛脾气暴躁唯我独尊爱遛鸟的花心基佬……哎哟我去,说好的不生气呢?!”
……
“好好说话不行么,俩爷们拉拉扯扯的……”林简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脸,小小声地碎碎念。
林轩庭冷哼一声。
“……所以你什么意思?”
“你给我演一个洁癖龟毛脾气暴躁唯我独尊爱遛鸟的花心基佬。”林轩庭语气凉凉地道。
“啥?”林简这次听明白了,“演你?”
从头到尾想了一下后,林简算是明白林轩庭搞什么了。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把里面的那个王爷当成一个活人,然后我把他演出来?”
林简挠挠头,这和他之前说的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