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拥入怀抱的一瞬间,听着对方平稳而强烈的心跳声,苏梓鱼感觉到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苏梓鱼挣扎着睁开自己的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猛地坐起身来,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记忆断断续续地浮现脑海中——与文森特分开后,自己一个人在街上游荡,然后程逸洋来接自己回家,虽然回的不是自己家。
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时间快十二点了,屏幕上还显示着文森特回自己的短信——je vois ton message si vous vous réveillez, appelez - moi(我看到你的短信了,如果你醒了,打电话给我。)
苏梓鱼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跑到卫生间洗漱。打开门,看到挂在门后面的自己的衣服,似乎有被熨烫过的痕迹。整理行装完毕后,苏梓鱼开始满屋子地打转,这家的主人去哪了。
不会留下她一个人在他家,自己跑出去了吧。拨通程逸洋的电话,“你在哪儿?”
“你醒了?”随意的语气,男孩轻笑道,“我在阁楼上。我下来了,你等我。”
“嗯。”
过了一会,程逸洋从书房走了出来。看着苏梓鱼有些惊讶的表情,解释道:“你是在想我从哪里出来的吧。书房书架后面有个暗门,可以通往阁楼。不过,从大门外面的楼梯也可以上去。”
“你在上面干嘛?”
“嗯……秘密。”程逸洋眨眨眼,笑得有些神秘,“饿了吧?我去做饭。”
“啊?”苏梓鱼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做饭?”
“怎么,你怀疑?”
看着程逸洋在厨房里忙碌而认真的背影,苏梓鱼心里燃起一种暖暖的温情。看着对方为自己做饭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很重要。其实,幸福可以很简单的不是吗?也许是自己要的太多了,简简单单的也可以很幸福。
“你知道吗?还是第一次有除了家人以外的人给我做饭吃。”苏梓鱼默默地吃着饭,突然这样来了一句。
程逸洋夹菜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我也是第一次做饭给别人吃。”他顿了顿,看着苏梓鱼的眼睛,表情认真地说,“还有……第一次带女生回家。”
苏梓鱼顶着一脸我才不信的表情,说:“那我好荣幸哦。”
“你可以再明显一点吗?”
“可以啊。”
然后两人人相视大笑。
五月下旬,苏梓鱼第一次听说了h7n9型流感名词。a市已经出现了十几例可疑病,更有传言a市某镇有病患已抢救无效身亡,而新的疫苗要半年后才能开发出来。所有的城市都难以幸免,这种呼吸道感染几乎像瘟神一样席卷而来。
虽然h7n9不像03年的sars那样可怖,甚至教室里若是有人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周围的同学还有心情开玩笑说,“喂,你得禽流感啦!”。但耳边时不时充斥的都是有发生了多少起h7n9型流感疑似病例,又有多少人不治身亡。
苏梓鱼和文森特在外面合租了公寓,就和高三那时候一样。这个月的事情很多,她每天都在忙忙碌碌的。某一天,她隐隐觉得头疼,心里又不顺畅,整个人都觉得无力,外带感冒咳嗽,只道是最近太累了。苏梓鱼想了想可总归不放心,从文森特的房间里找出体温计。
温度计上的水印柱清程地标注——三十九度八。
苏梓鱼上网查询了h7n9型流感的前期症状,一条一条慢慢地往下看,越看心里越不安,手指都凉得僵掉了,几乎每一条都吻合了……她吓得不敢给家里人打电话。苏梓鱼并不怕死,可她无法忍受漫长的痛苦煎熬,和那种死亡不知何时降临的绝望。
心想着早点睡吧,兴许明天就退烧了。可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整个人被一股死亡的低气压笼罩着。人家说生病的时候人总是会变得脆弱和无理取闹。苏梓鱼给夏天打了电话,她说,“我生病了,你来看我好不?”
夏天很惊讶会接到苏梓鱼的电话,说,“你别胡闹,乖,生病了就老实睡觉。”
“我不想睡,夏天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苏梓鱼因为高烧,记忆似乎又被唤醒。
“你想我怎么对你?”夏天的声音显得有些压抑而痛苦。
苏梓鱼迷离着眼突然不说话了,也因为脑袋昏昏沉沉的,压根没有听进去夏天和她说了什么。夏天见苏梓鱼半天没搭话便挂了电话。
苏梓鱼看着手机的屏幕呆了片刻,然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拨了程逸洋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在她快要放弃挂断时程逸洋才接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说:“喂?”
苏梓鱼没有说话,心里有一种压抑的情绪让她无法开口。
“小鱼?”程逸洋的声音变得有些雀跃。
“我生病了,我现在好难受。”苏梓鱼停了片刻,带着一丝哽咽,“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家里没人吗?”他有些担心地问。
“我上周回a市了……”然后没等程逸洋说话就挂了电话,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陷入的梦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亲爱的,我们究竟怎么了……”的铃声吵醒,苏梓鱼闭着眼把电话放在耳边说:“喂……”
“小鱼?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开下门吧!”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苏梓鱼的思绪有几秒的停顿,在经过大脑迟钝的处理后,她“噌”的从床上跳起来就往外冲。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时,果然看到程逸洋站在外边。
苏梓鱼站在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程逸洋被她盯得不自在,揉揉鼻子说:“干吗这样看我?”
苏梓鱼看了看手机,此时距离自己打给他电话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她有些底气不足的说:“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真跑来了。”
程逸洋的眼里泛着心疼,摸了摸她的头说:“你怎么都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苏梓鱼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忽然感觉到一大片的温暖,声音有些颤抖,“我,我得禽流感了……”然后渐渐小下去。
“别胡说!”程逸洋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别胡说……只是感冒而已。”
“我发烧了,39度8啊……万一脑子烧坏了,变笨了该怎么办……”苏梓鱼的声音闷闷的,程逸洋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这傻丫头,原来是在担心自己变笨。
“我带你去医院吧。”他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一脸的担心。
“不去不去,我不要被隔离……”
“我陪着你被隔离。”他说得那样认真,苏梓鱼不禁怔住了,恐慌一点一点地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充斥在胸怀肺腑之内。
“先上楼吧!外面风大。”
程逸洋去附近买了一些日用品和药物。
“小鱼,你听我说,我觉得你只是感冒而已。”
苏梓鱼沉默了很久,慢慢地开口:“如果是,你会害怕吗?”
“怕。”程逸洋深吸了一口气,“但我不后悔。”
苏梓鱼觉得眼角有些泛酸,她想,人生在世还能遇见多少次这样的刻骨铭心。
“小鱼,你认真听我说,你先吃一颗退烧药,一会你睡醒了,要是烧还没退,我们就去医院。好吗?”
苏梓鱼摇摇头。
“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到你病好了。”他替她捋了捋额前几丝碎发,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决,“如果没退烧,我们去医院。”
那一晚,程逸洋在地上打了地铺。而苏梓鱼躺在床上反来覆去,脑子里不停地想程逸洋怎么会就因为自己的一个电话而从b市跑来。自己真的那么重要吗?他真的不害怕吗?……一大推疑问堆在心里却无力问出口,意识却在退烧药的作用下渐渐消失。
醒过来已经是十二点多了,苏梓鱼又量了一次体温,三十八度九。她呆住了,退潮的恐惧又开始回升。苏梓鱼只觉得昏昏沉沉,朦胧的视线里只有程逸洋,他的表情奇异地模糊着。
她看不清,那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一瞬间,她后悔了恐惧了。万一自己真的不幸得了h7n9,自己怎么能去摧毁另一个人的幸福,自己凭什么去搭上另一条鲜活的生命。她知道程逸洋还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还有美好的未来;而不是,而不是陪着自己深陷泥沼,等待命运未知的裁决。
“小鱼,你听我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程逸洋喃喃低语。苏梓鱼不知道他这么说的时候,心里究竟有没有恐惧和后悔。他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他自己?后面程逸洋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
正当程逸洋打算送苏梓鱼去医院时,他突然听到房间外传来的开锁声,随后又听见屋内有人走动的声音。打开房门后,却看到一个外国人模样的男子。显然,对方也看到他了。
“你是谁?”几乎同时出声。
“我是住在这里的人。”男子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你呢?”
“我是小鱼的朋友。”
“小鱼?”男子一脸疑惑,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说的是阿梓吧。
听到房间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男子直径往苏梓鱼的房间走去。
程逸洋在男人后面,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他。
“烧得有点厉害,送去医院验个血吧。”男子望了程逸洋一眼。
“我知道。”
程逸洋看着苏梓鱼的血检报告,终于安心下来。苏梓鱼躺在病床上输液,仍没有醒过来。
文森特低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聊聊。”
两人在病房外的露天阳台的座椅上坐了下来,只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抽吗?”男子拿出烟盒递给他。
“我不抽烟。”
“你是在想我和苏梓鱼的关系吧。”男子慢悠悠地拿出一根烟,却没急着点上,眼睛注视着对方,分明是不想错过对方任何细微的表情,“我是文森特,苏梓鱼的心理医生。”
“程逸洋,小鱼的朋友。”
“不是男朋友?”
“普通朋友。”程逸洋虽然心有不甘,但表面上还是平静地做出了回答。
“你是b市过来的吧?”
程逸洋想起了停在苏梓鱼公寓楼下的车,大概是看到车牌了,看来他是个观察力极强的人。
两人僵持了一分钟,最终程逸洋开口道,“你到底想得到什么?”他完全不相信眼前这个所谓的心理医生,冷声道:“我无法想象,一个正常的心理医生会和自己的病人同居!”
“我也无法想象,一个普通朋友怎么可能因为对方的一通电话大晚上的从另一个城市跑过来。” 文森特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烟雾道,“看来,你对我有敌意。”
正当程逸洋无言以对的时候,却听见文森特说:“得到什么?大概是救赎吧!”
“救赎?”
“说来话长。”文森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吊坠,递给程逸洋,“和阿梓很像吧。”
程逸洋盯着吊坠内照片上的女孩看了很久,与其说是长相相似,不如说是气质和神情上相似。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所以,你是把小鱼当成这个女孩的替身吗?!”
“她是我的恋人。”文森特看着窗外,悠悠地吐出烟,表情充满怀念声音却异常悲凉,“十六岁那年,原本我们打算一起殉情。结果,她死了,我却活了下来。她坠入海里,连尸体都没能找到。我一直满怀希望,也许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活下来了。”
“可小鱼不是她!”
“你好好照顾她。”文森特垂下眼睑,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我还有工作要做,输完液,你送她回去吧。”
程逸洋猜不透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像是一团迷雾,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他也看不穿男人对苏梓鱼所抱有的感情,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是一个致命的危险。
“三十七度一。”清晨,护士给苏梓鱼量完体温,程逸洋几乎要喜极而泣了,“我就知道祸害留千年,一定没事的。”
“你才是祸害!”苏梓鱼其实还是全身无力,四肢酸痛,但听到自己成功退烧了,仿佛一瞬间生出了许多力气,竟然还可以反驳程逸洋的玩笑了。
“你不知道我多高兴。我昨晚真的吓死了。”程逸洋握紧苏梓鱼的手,“走,带你回家。”
两个人迎着温暖的朝阳,去小区里的餐馆吃早餐。
“你怎么知道我这边的地址的?”
“昨天,你把电话挂断后,我打电话找喵喵问地址,她上了你的淘宝,找到了一个地址,就传给我了。”
“我的住址喵喵也不知道。万一她给的那个地址不是呢?这种不确定的地址你还敢来!”
程逸洋笑了笑不说话,良久,他才开口说:“很多时候,人总是会为了一个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而奋不顾身。”
程逸洋并没有在a市多停留,当天下午就开车离开了。“你要走了?”苏梓鱼有点不舍。
“还是说你不想我走?”程逸洋笑得狡黠,嘴角微微上扬,呈现出好看的弧度。
“不是这样的。只是有点……寂寞。”难得的坦率,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后面两个字程逸洋没有听清。
“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你说你不想我走,我就留下。可是最终,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
晚上,苏梓鱼上了qq,就看到喵喵的消息如海浪一样扑过来。
“姐姐,在吗?”
“姐姐,今天家里吃了红烧肉!”
“姐姐,你最近有没有和程逸洋哥哥联系?”
“姐姐,h7n9型流感来了!注意身体!”
“姐姐,啥时回家,想你了……”
最新的一条是:“姐姐,程逸洋哥哥去a市找你了?”
苏梓鱼在键盘上打出了几个字:“喵喵,你作业做完了吗?”发送。
“喵:额……做完了。”
“鱼:快期末考了吧?”
“喵:知道了。一会就去好好看书。对了,程逸洋哥哥来找过你了?”
“鱼:嗯。”
“喵:为什么?”
“鱼:我感冒了。”
“喵:( ⊙ o ⊙ )!h7n9型流感!!!!!!!!!!”
“鱼:如果是,现在就是一只鬼在和你聊天了!”
“喵:那太好了。吓死我了。”
“鱼:你不要告诉妈妈了,免得她担心。”
“喵:知道。^_^对了,姐姐。你觉得程逸洋哥哥怎么样?”
“鱼:他很好啊。”
“喵:…就这样!只是这样!你不觉得他很喜欢你吗?” 你这是有多迟钝啊!!姐姐!!喵喵的内心有一百只草泥马呼啸而过。当然,她不敢直接指出来。
“鱼:……他又没说他喜欢我。”苏梓鱼答得一脸理所当然,以前的苏梓鱼大概会觉得对方是喜欢自己的。经过夏天那件事情之后,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想太多了,所以对待感情往往大而化小,小而化之。
也许苏梓鱼自己也没察觉,正是那样的一次经历,那个叫程逸洋的男孩悄悄地住进了她的心里,融进了她的血液里。苏梓鱼常常想会回想程逸洋说过的那句话 “很多时候,人总是会为了连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而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