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鸣州独自在书房坐到了半夜,书房里挂着的多是美人图,画中美人或坐或卧,或行或立,或歌或舞,姿态各异,细细一看,这些女子绘得都是同一人的样貌,嬉笑嗔痴,俱是风情万种。
他的目光有些复杂的摩挲着画上女子的面庞,无怪乎鸾英说越来越看不懂他,有时连他自己也越发看不懂自己了。京郊外的琴箫相会算是初识,也是他对她产生兴趣的源头,本以为是结束没想到却是开始。
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视线触及处,左手边放着通体光莹的玉箫,右手边则是刹罗门的金印。
看着这枚精致玲珑的金印,玄鸣州的头又多疼了几分。
高位之上的承德帝穿着一身常服,即便是常服,也是绣的日月双龙图,帝王威严不减丝毫。
“十七你违背了对朕的誓言。”他的父亲,东岐的帝王,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容冒犯。
玄鸣州跪俯下身,“父皇恕罪。”
承德帝没有同往常一般迫不及待的叫他起身,而是声音冷硬的让他重复一遍当年的誓言。
“我玄鸣州以世间所有我爱之人的灵魂起誓,若不能以帝王之身扶治东岐重开盛世,他们的灵魂定当永坠阿鼻地狱,受百鬼啃食,万魔欺凌!”
“你知道朕对你的期望。”承德帝缓步走下金阶,影子被金黄的落日拉的很长,一直延伸到帝王的銮座上。
玄鸣州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儿臣不孝。”
“你当然不孝!”承德帝怒道:“朕为你铺好了路,而你却执拗于兄弟之情弃这万里江山如敝履,愚蠢!”
因过分用力,他的指节已泛着青白色,“儿臣不孝!”
“抬起头来!看着朕!”
面前的中年男子已经肉眼可见的老去,华发已生,皱纹交错。
“你八岁那年,朕逼着你杀了自己的乳母,杀了那些从小伺候你的宫人,为的就是要告诉你,帝王之路从来没有温情,让你留恋,让你心软的,统统都是你帝王之路的阻碍!”
“玄临,朕给他太子之位,玄胤,朕给他兵权,可他们不过都是磨刀石,你!才是朕的刀!朕要你劈开东岐头顶的乌云!朕要你开创东岐的太平盛世!”
“你,决不可辜负朕的期望!”
过了许久,他再次将头深深的埋下去,“儿臣领旨!”
手上的刹罗金印似乎犹带着父皇手上的温度,他从来都由不得自己选择,从前、现在、将来,他的路被铺好了,他必须按着这条路走下去,一直,一直走下去。
宗鸢跪在下面已有一段时间,一直盯着金印出神的玄鸣州似乎终于发现了他,“将人安顿好了?”
“是,只是他一直嚷嚷着早些杀了人,好早些逍遥去。”
玄鸣州闻此言只是一笑,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中州知府来报,河口连日大雨,恐生灾祸,可皇兄并不当回事。”
宗鸢理解了一半,“所以主上将人安排去了中州,可主上如何笃定,如灾祸降临最后会是宸王前去赈灾?”
玄鸣州单手支颔,面上带着一点笑意,“黄河自古难治,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不管中州知府是杞人忧天还是防患未然,若无事自然是好,若有事,那最后不是九哥前去,我也会让他前去。”
宗鸢突然如福至心灵般顿悟,原来主上是在赌,赌黄河会不会泛滥,若不会,宸王便不用去中州,自然也就不会遇见那个煞神!
主上的心还是不够狠啊。
“秋猎在即,皇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手中的金印熠熠生辉,“明日聚贤会你找个法子将这枚金印给他,调多少人随他心意,不必请示我。”
碍着锦绣姑姑神出鬼没,月落一连三天都歇在了玄胤的卧房,而玄胤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能看不能吃,连日里火气直冒,王府常备的饮品已经从君山银针换成了清热去火的菊花枸杞茶。
师正瞧着庭院内认真打坐运气的铃木隼人“啧啧”咂嘴,他饮了口菊花茶还没来得及吞下去,就“呸呸”两声吐了出来,哀叹自己身为宸王府上宾居然连口好茶都喝不到。
自怜自艾完毕,他的目光再移回少年身上,见少年如此认真勤奋,他万分兴奋的朝他泼冷水道:“别试了,你周身大穴都被我封住,运气也冲不开的。”
铃木隼人充耳不闻,继续打坐,师正最爱逗弄这些正经人,每每瞧着他们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就心情舒畅。
他搬了小板凳坐到铃木隼人面前,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道:“我问了小月月,她六师兄正在闭关,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呢,就先交给我了,我保证会好好”疼爱“你的。”
眼不见心不烦,铃木隼人干脆闭上眼睛,不想搭理他。
师正却一点自觉也没有,他撩了撩额前并不存在的秀发,“小小年纪何必故作深沉,跟阿敛那臭小子简直一个德行。”
……
“哎,我瞧你那两把刀,挺有意思,借来把玩把玩?”
……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咯。”
师正去拿铃木隼人身前横放的长刀,手刚一触及刀柄,就感到一股森冷的寒意透掌穿过朝心间走去。他悻悻的缩回了手,暗暗感叹:这刀得杀过多少人才能有这般煞气。
他抬眼瞧了瞧面前闭着眼睛,睫毛长得天理不容的美貌少年,怎么也想不出长成这般好模样的少年竟会是东瀛杀人不眨眼的“银狼”。
长刀碰不得,短刀总行吧,他不死心的伸手摸刀,这柄短刀倒没有什么透心凉的煞气,他轻轻松松的就将刀拔出了刀鞘,寒光一闪,铃木隼人伸手阻止,黄泉即刻划破了他的手指,顿时鲜血如注。
铃木隼人捂着伤处,目光凌冽的瞪着师正,师正也自知闯祸,连声抱歉,“在下真不是故意的,马上给你包扎,包扎。”
不过是轻轻一划,伤口却已经深可见骨,黄泉之名恰如其分。
师正一面包扎一面摇头,“你这刀怎么不认主啊。”
铃木隼人难得开口,“我本就不是它们的主人,它们不是刀,是煞。”
师正一点就通,他惊讶道:“竟然是此等凶物!”
习武之人的兵器一般都会与主人心意相通,使用起来才会得心应手,即便主人不如兵器,也无伤大雅,而黄泉碧落这两把刀却是需要使用之人的自身实力绝对高过它们,才能让它们勉强听话,否则即会反噬。
铃木隼人看了眼一脸后怕的师正,冷道:“它们出鞘必饮血,不是敌人的,就是我的。”
师正连连点头,发誓再不会碰这东西分毫。
“好了。”师正在上面打上了个蝴蝶结,“这东西划的伤口不那么容易结痂,这几天就不要碰水了。”
铃木看着自己被包成了萝卜头的手,眉头一蹙,师正识眼色的起身,“在下告退,告退。”
“等等。”铃木叫住师正,只见他面带不解道:“‘在下’何意?”
师正背对铃木摸着下巴暗戳戳的一笑,转身之际已备好了一番说辞,“这‘在下’就是指自己,主要是对喜欢的人说,那对讨厌的人呢,你就可以用‘老子’来自称。”
铃木皱着眉头看他,师正立刻明白过来,连连摆手,示意他放心,“我不喜欢男的,我对你是欣赏,欣赏。”
老子?
铃木暗自记下,今日又学了一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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