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音忍了半晌,终究没忍住,问出声道:“三小姐为何要叫奴婢的父亲买这么些粮食。今年的雨水充足又无虫害,秋收时,应当各地都会有大丰收的。到那时,粮食岂不就贱了?”
这是盘旋在他们一家心中的疑问。
素音的父亲曾经也是在地里耕种的农民,对于农事,自然懂得不少。
今年遑论谁看,都是个丰收年。因此才到现在这个时候,粮食的价格就已经低了下来。往后还会更低。即便是不从商的,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将手中的粮食卖出去,卖得越早越好。
可顾颜楚却叫他不停地买进来。
看着粮价一日低过一日,他生怕是这位大小姐不懂行,胡乱做生意,到时亏了本便不好了,因此几次叫素音提醒一二。
素音之前不说话,是因为她知道顾颜楚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想做的大小姐。秉持着她的决定都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原则,素音一直未开口。
之前,素音对于顾颜楚的心思还可猜测一二。可如今,她越来越弄不懂顾颜楚了,尤其是今日见过那暗室之后,她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疑惑。
“素音,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不会任人鱼肉。顾府虽能叫我们一时安乐无忧,却不能一辈子的庇佑我们。”顾颜楚往里躺了躺,让素音睡在了自己的身边。
素音闻言,心中一惊。
顾颜湘对顾颜楚的好,她自然是清楚的。
她甚至可以信誓旦旦地说,有顾颜湘在的一日,顾颜楚便不会受半点委屈。
可是听顾颜楚的这番言语,似乎很快,顾颜湘便无法保护她了一样。
虽不知顾颜楚为何会这么说,可是素音对顾颜楚向来深信不疑,想了想,便道:“那我叫父亲别有太多疑虑,接着购进粮食便是了。”
“先停一停,以如今的行情,若是太过反常,反而会引人瞩目。”顾颜楚道,听素音道了诺之后,便再无声响。
素音还当她是睡着了,自己本就有几分困倦,不多时,也沉沉睡去。
只是在似睡未睡之时,模糊听见身旁传来一声叹息,也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
第二日,顾颜楚去看过顾雨疏之后,接连几日都呆在屋中,并不外出。
可是熬不住胡千娇的再三邀请,便只好定了一日,应她的约前往了清风楼。
应这是掐着时间出的门,所以两边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在清风楼下的车。
才刚下车,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便忽然从清风楼中撞出一男子。
那男子脚步不稳,一身的酒气,直接就撞在了顾颜楚身上。
顾颜楚被吓得退后两步,胡千娇则是喝道:“哪来的醉鬼,瞎了眼不成!”?
醉鬼抬起头来,见着胡千娇的面庞,先是一愣。随即笑着伸手来摸,口中还含糊不清地说道:“这清风楼的招待,真是越来越周全了。”
“大胆!”胡千娇一惊,下意识便一巴掌打了过去。
醉鬼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不由攒了几分怒气:“臭婊子还敢打人!”
一面说着,一面便要扑上来。
胡千娇再怎么也是闺阁少女,见状,心中还是有几分惧意,不免退后了两步。
卢婧雁则是上前一步,将二位小姐挡在身后,一脚踢了过去,把醉鬼踢了个底朝天。
“大胆!你、你可知我是谁?”醉鬼摔得狠了,半晌爬不起来,口中仍不忘吼道。
“哦?你是谁。”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胡千娇抬头一看,不由得愣了。
那人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之上,神色冷漠,眉眼如同是这世上最好的匠人精磨细刻的一般。
“太子殿下。”顾颜楚一喜,走上前去,仰头问道,“你怎么在这?”
林羡翻身下马,笑道:“刚巧路过,没事吧。”
顾颜楚摇了摇头,又听得一阵杂骂声,回头望去,那醉汉已经被林羡的人控制住了。口中骂骂咧咧地,十分难听,便有人寻了一团泥来,塞在他口中。
“送去通政司,好好问问,他到底是谁。”林羡抬头望向醉汉,眸中又是一片冰冷。直到醉汉被押走之后,那篇寒意才渐渐温暖下来:
“阿楚怎么会在这?”
“千娇姐姐请我来吃好吃的呢,太子殿下要不要一起?”顾颜楚笑道,回头望向了胡千娇。
胡千娇此时已经稳了心神,缓缓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草民胡千娇,见过太子殿下。方才有所鲁莽,还请太子殿下莫怪。”
“胡姑娘不惧威武,此乃大家之风,令本宫佩服。”林羡笑道。
向来比起那些遇事只会畏畏缩缩,掩面惊呼的大家小姐,他更欣赏具有英豪之气的女子。
却也只是与胡千娇说了两句,又看向了顾颜楚:“我要与三皇子到城外猎场狩猎,便不去了。怎么就你来了,湘儿呢?”
“应当是去军营了吧,阿楚也不知道。”顾颜楚笑道,眸光微微发亮,“太子殿下要去打猎吗?阿楚也想去。”
“你又不会,去做什么?”林羡笑道。
“去瞧瞧热闹嘛。”顾颜楚微微低着头,眼睛却向上抬,有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胡闹,胡小姐特地请你,你怎么好爽约?”
胡千娇闻言,不由笑道:“千娇自小也与父兄学过些骑射之术,虽技艺不精,可太子殿下若是不嫌弃,千娇也愿意献丑一二。”
“女子也打猎?”祁弈秋与庄洛策马而来,恰巧听见这话,不由得好奇。
胡千娇朝他见了一礼,忽觉顾颜楚轻轻推了推自己,回首对上她目光,当即便明白了过来。
顾颜楚这是有意让她在林羡面前表现。
于是带上了一个得体的笑容,问道:“三皇子是觉得,女儿家不该打猎么?”
“本王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听说东秦民风向来内敛,女子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无才为德,故而有几分诧异。”
“我东秦地大物博,既有江南女子温柔似水,也有顾将军那样的巾帼英雄。三皇子如此以偏概全,未免有些不妥。”
祁弈秋闻言,不免笑出声:“姑娘说得对,是在下少见多怪。还请姑娘大人之量,且原谅一二。若是二位姑娘不介意的话,不防一同前去,也好为本王展示东秦女子的豪气。”
林羡本不愿带顾颜楚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可祁弈秋已经开了口,若是回绝,未免让祁弈秋觉得东秦人士一概只会夸夸其谈,有失国风。再加上顾颜楚实在想去,便也应了。
因胡千娇执意要骑马,庄洛便与顾颜楚一起坐在马车中。
“今儿怎么是雁子跟着你,素音呢?”庄洛看着外面驾车的卢婧雁,不由得问道。
“雁姐姐和姐姐一样,只当千娇姐姐那日也欺负我了,不放心,偏要跟来。我又不好带太多的人,便叫素音留在家里了。”顾颜楚道,似乎有些许的郁闷。
“她那日,真的如你所说,是护着你的?”庄洛望向顾颜楚,似乎要从她脸上找出几分端倪来。
“怎么,连庄洛哥哥也不信阿楚吗?”顾颜楚一瘪嘴,赌气般地偏过头去。
“我怎么回不相信小阿楚呢,只是觉得这位胡小姐,与传说中的不尽相同罢了。”
“传说本就是不可信的。”顾颜楚笑道,忽而想到什么似的,眼也不眨地望着庄洛。
庄洛即便脸皮再厚,被这么盯着,也不免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开口问道:“看什么?”
“阿楚只是好奇,庄洛哥哥明明说了宴席那日要向皇上请旨赐婚的,怎的那日,庄洛哥哥只知道喝酒,什么动静也没有?”顾颜楚问,这个疑惑自那日以来便一直盘旋在她的心头,只是这段时间总没理由出门,也不便与之见面,是以无法问出口。
如今好容易面对面了,顾颜楚自然是要问个清楚的。
“有人在我之前开了口,便只好不说话了。”庄洛道,颇有几分无奈。
有人先开了口?
顾颜楚满是不可思议。
庄洛喜欢的,竟然是吴嫦娟不成。
难怪前世他一直未娶,竟是因为那个吴嫦娟。
顾颜楚惊诧的同时,不由得也佩服起吴嫦娟来。
将林文康治得服服帖帖也就罢了,毕竟那不过是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草包罢了。
可是庄洛与吴嫦娟的接触并不多,她也能将庄洛迷得一世不娶,只因所娶非人,叫顾颜楚怎么不佩服。
庄洛是何人?自小便在勾栏瓦舍混迹惯了的人,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又岂会轻易深陷其中。
看来,她了解的还是太少。
抬头见庄洛有几分惆怅的样子,心里始终觉得不忍,便笑着安慰道:“庄洛哥哥也不必太过灰心了,那日皇上不是说了吗,改日再谈。便是我与太子殿下的赐婚都有可能不作数的。庄洛哥哥不妨亲自去找了她,若是你们两情相悦,共同向皇上进言。皇上也不好棒打鸳鸯的。”
“皇上金口玉言,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庄洛无奈,抬手用扇子敲了敲顾颜楚的额头。
他的力道并不重,是以顾颜楚只是揉了揉额头,朝他一吐舌头:“本来就是,若我与太子殿下真心不愿,皇上还硬绑着我们成亲不可?”
“女孩家家的,哪有成日里把成亲二字挂在嘴上的。”庄洛道,抬手作势要打,唬得顾颜楚往后面一说,口中却仍不服气道:“凭什么就男子说得,女子就说不得了?我偏说!”
“好,说。咱们小阿楚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坐好些,车马快了,当心摔着。”庄洛无奈道。
这才一出城门,骑马那三位不知怎么心血来潮,赛起马来了。
为了跟上他们,卢婧雁只好加快了速度。
也幸好这猎场专供皇亲贵胄狩猎所用,也不是谁都能去的,所以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因而马车疾驰,也不怕撞着别人,若是在城中,卢婧雁哪敢这么横冲直撞的。
“庄洛哥哥多虑了,雁姐姐驾车的技术可好了,哪就那么容易摔——”顾颜楚话还没说完,马车便猛地停了下来,使得她整个人往前面一扑。
庄洛迅捷的将人接住,外面马匹嘶鸣的声音尚为止,他的眸中却多了几分杀意。
这条路,是皇室中人专走的道路,闲杂人等是不能轻易靠近的。
可他分明听见了车外忽然窜出的脚步声。
便是有人忽然窜出,才使得卢婧雁急速勒停了马。
“什么人?”下一刻,卢婧雁的声音便传来,紧接着的是兵刃相接的声音。
“小阿楚,好好呆着,我去看看你雁姐姐又招惹谁了。”庄洛扶着顾颜楚坐好,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才起身往外走,一开门,便迎上一个持刀蒙面男子。
那男子显然没想到门会突然往里开了,便是一个愣神。
就在他愣神之间,庄洛一脚过去,把人踢下了马车。
而后回过身来将门关上,还不忘笑道:“千万坐好了,这次再摔了,可没人扶你。”
顾颜楚又岂是坐得住的,听着打斗的声音越发激烈,便也推门走了出去。
这一出去,便见庄洛和卢婧雁已与二三十个黑衣男子缠斗起来。
庄洛二人尽管人数上太少,却半点也不处于劣势,双方竟然势均力敌。
卢婧雁则是一直关注着马车这边的情况,不时的回过头来望上一眼。
可这次这一望,却差点吓飞了她的心魂,忍不住出声喊道:“三小姐小心。”
顾颜楚闻言,便回头去看。
车顶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名黑衣人,手中长刀映着阳光,已然朝她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