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楚怕冷,所以单筠明在这么冷的天气里邀请她去游湖,一开始是拒绝的。
可是顾颜湘也开了口,说她整日里闷在屋子里反而不好,非要她跟着出去走走。
顾颜楚心知顾颜湘对单筠明很是满意,有意撮合他们,虽有几分不愿,可终究还是裹着厚厚的衣裳去了。
单筠明见状,不由笑了:“是我考虑得不周全,不如咱们去明月楼听听曲。”
顾颜楚摇了摇头,若是去明月楼,只怕他们才刚坐下,庄洛便会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之前在马场也就罢了,没什么人。
明月楼却不同,他两要是在明月楼打了起来,那可就热闹了。
“阿明哥哥既然已经安排好了,便不临时更改了。”顾颜楚笑道,在素音的搀扶下,先上了船。
天气虽冷了下来,河面上却是热闹得很,河面映着碧空,蓝得干净透彻。河岸两旁的枯叶随风而落,落在河面之上,静静地,随着河流缓缓流动,恍若碧玉之上镶嵌的宝珠。
船舫里却是暖和得紧,单筠明一早便备好了火炉,掀开帘子,螃蟹的鲜味与竹叶青的酒味混合着扑在面上,形成小小的一片水雾。
“好香啊。”顾颜楚小跑到桌前,上面已是摆好了螃蟹和蟹八件。
“特请了清风楼的师傅来做的,阿楚尝尝看,可合口味?”单筠明说着,拿起一个螃蟹,剪开两个钳子之后,便开始敲打起来。
顾颜楚被馋得不行,便也开始动作,只是她终究慢了些,才取了蟹腮,单筠明便将蟹肉取出放在了蟹壳之上,递了过来。
顾颜楚一愣,道谢过后,接过来细细吃着。
她刚吃完一个,单筠明便能恰到好处的递上另一个。一个吃,一个拆,倒是默契十足。
吃得舒服了,向来不怎么喝酒的顾颜楚也破天荒的饮了两杯竹叶青。
酒一落肚,身子便暖了起来,船舫内原本刚刚好的温度也显得热了些。顾颜楚觉得有些闷了,便起身出到甲板之上,吹着风,看着甲板上各色的秋菊,倒觉得舒畅有趣。
“阿楚喜欢么?”看着顾颜楚靠在船边手中握着一支黄菊,单筠明心中一动,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好。”让花枝在指尖转动,顾颜楚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
这样的蓝,也没几天了。
待入了冬,便是白茫茫灰沉沉的一片了。
船忽然晃了一下,醉了几分的顾颜楚又是在船沿,重心不稳之下,竟直直地摔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包裹全身,从口鼻中灌入,彻骨的寒冷与窒息的感觉叫她挣扎不能,渐渐地,便失去了意识。
模模糊糊地,眼前浮现了庄洛的脸,他看着自己,神情是格外的认真:
“小阿楚,若是你想离开那个地方,我便娶你,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你为我庄洛的妻子。”
那是什么时候?
自己怎么没了印象?
对了,是自己失去了第一个孩子之后,那时的她痛不欲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成日里不吃不喝,一昧的沉浸在痛苦之中,素音百般劝说也不起作用。
一天半夜,她仍旧抱着腿独自垂泪,庄洛却忽然从窗外翻了进来,不等她惊呼,便将人一把抱起,跃了出去。
那一晚,是她嫁进季府以来,最开心的一晚。便是比当初知道腹中有了季桓景的孩儿,还要欢喜许多。
随后,二人坐在屋顶之上,望着触手可及的皎月,庄洛说了这句话。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醒来之后,仍在屋中,虽心情大好,却没了前一晚的记忆。这件事,庄洛也就没再提过。
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让她忘了那一夜的事,她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想起来?
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方才的那片天,被素音和单筠明焦急的脸遮掩了大半。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可顾颜楚什么也听不见,脑中回响着的,是庄洛说的那句话,以及,那晚之后,庄洛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姐你怎么样了,你可别吓我?”素音唬得泪都落了下来,好不容易让人睁开了眼睛,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似乎也听不见她们在唤一样。
“先将你家小姐扶进去,这样冷的天,又落了水,冷风一吹定然是要得风寒的。”单筠明虽这么说着,却是一把将顾颜楚抱了起来送进船舫之中,又命人去买一身衣裳,这才浑身往下滴着水去了甲板上,把里面交给素音。
顾颜楚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正睡在临时搭出来的一张小榻上,旁边放着两三个火盆,素音拿了帕子,细细搓着她还有几分湿润的发梢。
“什么时辰了。”顾颜楚问,素音惊喜的同时不免松了口气:“快申时了,小姐可饿了?”
顾颜楚摇了摇头:“怎的还在船上。”
“外面风大,又不好叫单二少爷抱来抱去的。便只好先留在此处,江莘和木秀在外面守着呢。”素音说着,伸手去扶顾颜楚起来。
“梳头吧,也不好叫他一直等在外面。”顾颜楚道,素音见她情绪不高,也只当方才落水吓到她了,便也不多说什么。
收拾好之后,出去与单筠明说了几句,便先告了辞,单筠明想要送她,也被婉拒。
马车却没去顾府,而是直接驶往了宫城。
在东宫外停了车,只说是来拜见虞子兮的,宫门口的守卫派人前去通报之后,很快便回来请她进去。
顾颜楚只带了素音进去,叫江莘与木秀留在外面。
按理说,素音也是没进去的资格的。
奈何顾家如今风头正盛,且林羡与顾家的关系,又是众人皆知的,是以多多少少,也放宽了些。这也显明了当今贵人的恩宠。
虞子兮不日就要诞下龙子,是以东宫上下皆是小心谨慎,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好在她平日里也不太爱出门,除了偶尔林羡陪着她在院子里逛逛之外,多半都是呆在屋中养着,只要凡事都仔细些,也出不了什么事。
“你今日怎么来了。”虞子兮倚在踏上,手中正逢着小孩儿的衣裳。
“素音,我看院子里的桂花不错,求良媛个赏,你去摘些回去做桂花糕吧。”素音道诺去了,虞子兮心下了然,也命屋中的丫头都去外面候着,连贴身的都不留着。
“出什么事了?”
“你可还记得上一世,我小产之事。”顾颜楚急道,这事她一定要问清楚,即便问不清楚,也总得找个人说上一说,若是憋在心里,只怕会承受不住。
素音虽值得相信,可她终究没有前世的记忆,思来想去,便只有虞子兮可说上一二,且说不定她还知道些自己不曾知的,故而顾颜楚急急地来了。
“你说的是哪次?”将快做好的小衣裳掷在一旁的小桌子上,虞子兮以手撑额。
“第一次。”顾颜楚一顿,心口像是被刀刮了一下,“第一次失去孩儿之后,大约过了半月左右,我曾被庄洛带着出去过一趟,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
顾颜楚问,心中也知多半得不到个答案。
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妇人,即便虞子兮已有了这一世的本领,更多注意的,也是顾颜湘,而绝非她这个在深宅大院中受苦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东秦一抓一大把,她并不是什么特别的。
便是这一世,她也是表现得不同了,才叫虞子兮才会注意到她的。
虞子兮果然皱着眉细细想了会儿,方开口道:“那几日,我的确听说过一件事,只是不知是否与你有关。有一日夜晚,明月楼附近发生了打斗,那场打斗来得急去得也快,除了明月楼附近的几家商铺里住着的人,其他人都没察觉。事后我着意查过了,那场打斗双方都有受伤,且伤得不轻。主动发起进攻的那一方,似乎是京寰阁的人。”
提起京寰阁,顾颜楚便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警醒。
只是在她的印象中,并没此事。
或许只是时间上的巧合,京寰阁刚好在那几日有了什么动作而已。
明月楼附近那时庄洛最后带着她去的,是何处来着?
她只记得是一处较高的阁楼,他们躺在顶楼的青瓦之上,面前是皎洁得叫人升起敬爱之心的明月。
明明触手可及,却不愿玷污的敬爱。
明月,明月楼?
庄洛可是在明月楼上对她说出的这番话?
若是,那京寰阁袭击的对象,极有可能便是他们。
在相近的日子,同一个地方,若说发生的不是同一件事,可能性实在是小之又小。
可她为什么没有半点印象?
这事又不可能去问庄洛,他定然也是不知道的。
“想不通便别想了,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虞子兮饮了一口参茶,笑道,“你今儿风风火火的跑来问我,便是想起了一些之前忘了的事——这也正常,重生一世,谁能保证将前世的种种细节记得一清二楚。开始记起来了,便是好事,日后总会记得更多的。”虞子兮道,顾颜楚明白她的意思。
知道是迟早都会知道的,只是有些事,她知道之后,能不能接受,接受之后,要怎么处理,怎么面对,才是应该去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