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那日,声势浩大。
队伍浩浩荡荡的去了城外伶仃寺,又做过三日法事之后,才正式下葬。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顾颜楚先去拜访了舒府,第二日,直接穿着朝服上朝,递上了一道折子。
自请出关,领狼虎军杀敌。
折子一上,满朝哗然。
顾颜楚是谁?区区一闺阁女子,竟敢大言不惭,想着领军打仗?
她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么?
“笑话,行军布阵,乃是大事,岂容你一个小小女子任意妄为。”
“安柔郡主为顾将军报仇的心,下官可以理解。可行军打仗一事,不比你们女儿家绣花儿,是可以闹着玩的。”
“郡主也是知书达理的人,怎会说出如此荒诞的话语?”
“下官听说,民间流传着一些无所谓的话本,郡主莫非看了一二,便自视甚高,想要之上谈兵了?”
“如今国难当头,不是你们这些妇人随意消遣玩乐的时候!”
反对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响起,顾颜楚只看着皇帝,不反驳,更不说话。
皇帝见状,便也不开口。
顾颜楚那个胆小爱哭的性子,要不了多久,便会被骂得哭个不停,转身跑走也说不定。
然,还不等顾颜楚哭出来,舒同便先开了口,与言官据以理争。
“臣倒觉得,顾将军的要求,并无不合理之处。”
舒同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嗤笑道:“舒侯爷莫非是糊涂了,顾将军早于数月前便牺牲在战场之上,此时又怎么冒出一个‘顾将军’来。”
“郡主一品崇德将军的号,是贵人亲自下旨册封的,胡大人质疑么?”
“舒侯爷想必是糊涂了,安柔郡主不过一介女流,又怎懂得行军打仗之事?”另一人出声道。
“顾颜湘将军,也是女流之辈,却不输我东秦任何一个男儿。其‘女修罗’的名声,更是响彻各国,令敌军闻风丧胆。”舒同道。
“顾将军的确是难得的将才,安柔郡主却是不同。”又有一人道。
“有何不同?同样父母生下的,骨子里淌的是相同的血,哪有半分不同?”舒同道。
“顾将军自幼随顾骁霆将军上战场杀敌,而安柔郡主则是一直养尊处优,被保护在庭院楼阁之中,如何能比?”一人问道。
“常大人可是忘了,郡主有时被人拐走,东秦各地发力寻找,都未能救出。郡主却凭一八岁孩童之力,孤身逃了出来,找回临安。这等气魄与本领,有几人能敌?再者一年之前,因着歹人诬陷,郡主下了狱。通政司大牢是怎样一个地方,本候不必说,各位大人当也知道。多少铁骨铮铮的男儿汉在里面撑不过一夜,郡主却呆了七八日——哪个养尊处优之辈,能做到如此地步?”
“行军一事,并非纸上谈兵即可。郡主从未钻研过此道,将狼虎军交与她,不过白白浪费性命罢了。”
“费大人又知郡主从未钻研过了?顾家的儿女,骨子里有一份铁血。如若不然,也不会出了顾骁霆与顾颜湘二位将军,费大人与郡主相处不深,怎么知道,她不精于此道。又怎么知道,她带领狼虎军,定然会至其全军覆没?”
“郡主若是精于此道,顾将军又怎么会从不叫她上战场?”
“顾颜湘将军宠爱妹妹,临安城皆是知晓的。这又能说明什么?本候久未上过战场,周大人也觉得本候只会纸上谈兵了不成?”
“不论如何,郡主已嫁为人妇,不再是顾家的女儿。庄大人,您不说上一二吗?”一人看向庄晟铭。
此话一出,朝堂上当即安静下来,除却顾颜楚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了庄晟铭身上。
他极受皇帝信任,又是顾颜楚的夫家父亲,他若开口斥责,顾颜楚定不敢再言语,舒同也是无话可说。
因此,连方才因着舒同占了优势而皱眉的皇帝,也避开了顾颜楚的视线,看着庄晟铭。
“臣自请带兵上阵,为国效忠。”顾颜楚忽的开口,声音嘹亮,倒是唬了众人一跳。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庄晟铭便往外走了一步,扬声道:“臣附议。”
“臣也附议。”舒同紧接着开口。
朝堂上安静得,令人窒息。
皇帝的视线落在三人身上,来回审视了半晌,方才开口:“庄卿,安柔才为你家二小子生了一女,你便舍得叫她上战场去么?”
皇帝这话,一是再表明自己的态度,二也是给庄晟铭一个警醒。
以庄晟铭与皇帝多年的默契,早在顾颜楚第一次开口时,他便应该明白皇帝的意思。刚刚说出那句话,实在让所有人吃惊。
皇帝这么说,便也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庄晟铭却面不改色:“国将不国,家则不家。”
“臣请旨,愿为狼虎军副将,抵御外寇。”舒同道。
皇帝沉默,这时他才发现,顾颜楚一直在看着自己。
自她上朝堂以来,那双眼,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眸光沉着,恍若是换了一个人。
若非她姐妹二人的相貌并不完全相似,皇帝几乎要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便是顾颜湘本人了。
“陛下,此事断不可儿戏。顾将军之所以能令狼虎军,乃是之前已有过多次战绩。如今边境危急,怎能将狼虎军交与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子。”常大人道,费大人亦忙着附议:“此次战情不同以往,连顾将军都不幸牺牲,安柔郡主,又如何能够支撑?”
“费大人,安柔有一事不解,不知大人可否解惑。”顾颜楚开口问道,将目光落在了费大人身上。
“郡主请问。”
“当年,我父亲是死在何人手上?”
“西齐国,胡冼。”
“胡冼,又是被谁斩于战场之上?”
“这”
“父亲做不到的事,姐姐做到了,且做得更好。费大人凭何认为,姐姐做不到的事,安柔定然也做不到。青出于蓝,却无逊于蓝的道理。安柔的本事,是父亲与姐姐一同教的。费大人觉得,集父亲与姐姐的本事,也无法统领狼虎军么?”顾颜楚咄咄相逼,倒叫费大人无言以对。
在朝官员都没想到顾颜楚也有这气势凌人的一面,再加上舒同与庄晟铭为她说话,一时之间,便也不再开口,只看着皇帝,瞧他作何决断。
皇帝似也吃惊,与同样惊讶的庄晟铭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沉吟半晌,方道:“此事随后再议。”
舒同听了这话,便知今日不可逼得太紧,因而垂头不语,又怕顾颜楚心急唐突了,忙抬头去看她。见她安静地站在一边,收了气势,整个人娴静得与朝堂格格不入,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欣慰。
他本以为,顾颜湘一死,顾家后继无人,便这么败落了。直到昨日,顾颜楚前来拜访,说了那么一番话,竟将他心中熄灭多年的火焰点燃几分。再看她近日的表现,果不愧为顾骁霆之女。
散朝过后,庄晟铭被皇帝留下来议事。舒同被几个同僚阻了脚步,再出来时,顾颜楚已经乘上马车去了。
自下午开始,便接连有人送帖子,请顾颜楚一见,单家二少爷、何家二少奶奶、各家小姐,包括季家,也递上了三个帖子。
顾颜楚统统推脱身子不适,一个未见,便是何静思来了,也吃的是闭门羹。
第二日,顾颜楚依旧来上朝,皇帝没提狼虎军之事,她也不言语,静静听着上奏议事。
朝官一个个上奏,至中途,沈侯忽然出列,扬声道:“臣,有本上奏。”
通政司负责之事,向来是最后禀告。像此次动作,倒是破天荒头一次。
皇帝隐隐觉得出了大事,仍道:“奏。”
“御史大人季祖隆之子季桓景,通敌卖国。查得罪证七件,请圣上过目。”沈侯道,手中捧着一个包袱。
周德全下来接过,在一旁先查看无误之后,才放在了皇帝面前的桌案上。
“胡说,圣上明鉴,此乃诬陷!”季祖隆连忙开口,却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一拍桌子:“混账!”
龙颜大怒,朝堂众人纷纷跪倒在地。
“刑部与兵部协助通政司彻查,沈侯,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沈侯道诺,当天,通政司便将季府团团围住,带兵进府搜查。在季桓景书房的暗格中,发现书信与司幽的信物。
由书信来看,季祖隆父子,竟都参与了此事,不过是由季桓景从中联系。
这些证据一奉上去,皇帝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将季家上下悉数入狱,命通政司继续查,要将此事完完整整的查清楚。
消息传来时,顾颜楚正在屋中逗着庄心霁,季清露哭着便跑了过来,一见到顾颜楚,直接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当心身子。”顾颜楚连忙将人扶起,责备道:“你也是个懂事的,怎么这般莽撞?若是伤了胎儿,该怎么好?”
“阿楚姐姐,父亲与哥哥们决计不会起反叛心思的,求你救救他们吧。”季清露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