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景哥哥,我带了些吃食。这牢里想必也没什么好东西,先吃些吧。”单霜宁一面道,一面打开了包袱,将里面的东西分发出去。
季家那些丫鬟下人,该发配的发配,该另有处置的也都分别处置。如今这两间牢房里,带着的都是身上流了季家的血的。
他们本来高高在上养尊处优,忽的逢此大难,下了狱不说,这些日子受的刑便够他们憔悴消瘦。
再加上牢中的吃食,虽能入口,与他们之前的相比,实在难以下咽,又得知命不久矣,是以没几人能吃得下东西,如今早已饥肠辘辘,忽见单霜宁带了这么多精致的吃食来。原本心中郁结食不下咽的,不觉也饿了几分。
好在单霜宁带的不少,虽不至于饱食,至少没人都能吃上。
还有一纸包,她没发出去,只是抱在怀中,看向季桓景:“阿景哥哥,这是你最爱吃的蟹黄糕,我特意去珍馐阁买的,你尝尝?”
季桓景慢慢走到牢门前,却不是拿蟹黄糕。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顾颜楚身上,从未离开过。
“你还好么?”季桓景问,见顾颜楚比起上次见到,还是消瘦了一二。
“阿洛待我极好。”顾颜楚笑道,季桓景的笑容一滞,又问:“你怎么来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阿楚也帮不上忙,只能在这时,聊表心意。”顾颜楚说着,命素音将包袱打开,拿了几个纸包递进去,笑道:
“临时准备的,不必霜宁姐姐的精致,阿景哥哥看看谁还需要,便分些给他吧。”季桓景接过,却攥在手中,任凭旁边人巴巴的望着,也只做不觉。
“还有些衣裳虽不是太好,总比大家身上脏兮兮的要好。再有些帕子擦拭身子用的——干干净净来的人,总要干干净净的去才是。”顾颜楚一面说着,一面从缝隙往里递进去,季桓景却忽的抓住了她的手,眸中带了几分激动:
“阿楚,你相信我?”
“阿楚与景哥哥自幼一同长大,怎会不知景哥哥的为人。只是如今罪证确凿,阿楚便是有心要说些什么,也无办法。”顾颜楚说着,低下了头。
这狱中阴寒,季桓景却觉得心中一股热意:“千万别乱来,如今,自保要紧。”
“可是看着景哥哥这么阿楚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顾颜楚道,泪水便滑落下来。
季桓景伸出另一只手擦去她面上的泪水:“如今看来,我倒是庆幸当初没能娶你过门。如若不然,才真是连累你了。”
“阿楚宁愿被景哥哥连累。”
“假的!她说的是假的!”巧儿的声音从另一间牢房传来,她双手握着栏杆,双眼充血,“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是她叫我把信放在夫君的书房里,是她陷害我们的!”
“黄巧儿,你又胡说些什么?”季桓景沉下了脸。
“我没有胡说,是她,是她!她嫉妒樊芷霜能嫁给你,就给了我一沓信,叫我藏在书房里,那些信就是通敌的证据!”黄巧儿大喝道,引起来外面狱卒的注意。
狱卒生怕出些什么事,连忙走了过来,见巧儿不安分,便呵斥道:“瞎嚷嚷什么!”
巧儿似乎是害怕这狱卒,当即缩了缩脖子,随后又大喊道:“大人,我要招供,那些信是顾颜楚让我放在季家的,我们是无辜的,她才是通敌叛国的叛徒!”
“胡说个没完了是吧!”狱卒似乎听腻了这套说辞,拔出腰间的刀在栏杆上拍了拍,吓得巧儿连忙缩回手去,双眼仍旧瞪着顾颜楚,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郡主,这犯人失心疯了,一直攀咬着您不放。刚开始大人还怕着万一,特意命人去查过,一查下来,果然是她胡说八道。这些畜生没人性,想着自己快死了,非要拉几个陪葬不可。郡主不必为她们生气。”狱卒赔笑道,顾颜楚点点头,又问:“我想与季桓景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狱卒看了一眼季桓景,显得有些为难,犹豫了半晌,笑道:“郡主要求的,小的不敢不听。只是这种贼人丧心病狂,郡主千万要小心,莫要被他伤着了。”
“无碍,木秀会些功夫,我带着她和素音,不会有事的。”顾颜楚笑道,狱卒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开门将季桓景拉了出来,又领着人去到另一个隔得较远的空牢房里。
木秀与顾颜楚进去了,素音却站在外面,意思很明显,狱卒也没多说,只道有事尽管吩咐,便也离得远远的了。
等着素音点了点头,顾颜楚才望向了季桓景:“方才巧儿说的话”
“她患了失心疯,不过胡言乱语,阿楚不必放在心上。”季桓景怕她误会自己信了,连忙开口解释道。
这番话,他听巧儿说过许多次了,却是一句也不信。
旁人也就罢了,顾颜楚他是最了解不过的,自幼她便是常常被人欺负了而不自知,又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本事与狠毒的心思。
顾颜楚却摇了摇头:“不是胡言乱语,是真的。”
“阿楚?”季桓景一愣,还当顾颜楚是在说气话,不免笑道:“景哥哥是了解阿楚的,又怎么会被别人三言两语挑拨了去。”
“巧儿是个聪明人,更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判断得出,即将与自己共侍一夫的人,是个什么角色,能不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樊芷霜显然不是个好相处的,若让她进了门,腹中的孩儿只怕保不住。所以巧儿会拼尽了全力,阻止她嫁给你。”顾颜楚说到这里,不由顿了一顿,“对了,方才见着,巧儿的小腹平缓,似乎”
这句话,戳中了季桓景的痛处。
通政司的人,哪里知道什么怜香惜玉,在他们面前,只有犯人,哪有什么孕妇不孕妇的。
因此下了狱的第二日,巧儿便因着刑罚而小产。
是以随后即便她怎么说顾颜楚的不是,季桓景都只当她是没了孩儿而得了失心疯,并没多想。
顾颜楚见他的脸色白了几分,笑着继续:“可是呢,阿楚已经是庄家的二奶奶了,这辈子也没机会嫁入季家,与景哥哥你有什么瓜葛了。所以巧儿便完完全全的信任阿楚,阿楚叫她去藏信,她便真的去藏了。可惜啊,她自幼跟在二姐姐身边,也不说学几个字。但凡她认识几个字,知道那信里写得什么,也决计不会听阿楚的话说道二姐姐,可怜了她对景哥哥一片真心,却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害了,贞洁不保不说,还没个好下场。”
“你说什么!”季桓景抓住了顾颜楚的双臂,下一刻却觉着天旋地转,自己整个人被木秀按倒在地,双手亦是被反剪在背后。
“二姐姐对你啊,是真心的。也从未做过对不起季家的事,至于那个男人阿楚说二姐姐并不认识,景哥哥信吗?”顾颜楚俯视着季桓景,口中吐出的话语,让他心惊。
“你是说”
“可怜我那二姐姐啊,被贼人强辱了身子,还遭夫家嫌弃,一辈子背了个骂名,再无抬头的机会。可怜当初,她被阿楚所设计,还以为景哥哥是真心喜欢她,满心欢喜地嫁了过去,遭受非人的对待不说,面容也被毁了。在她临死的时候,阿楚问过,若早知是今日这个结果,当初还会嫁给景哥哥吗?景哥哥,你猜二姐姐怎么说?她说:自然是愿意的,我这一世,不过爱了这一人而已,遑论他弃我恨我,如何折磨与我,这颗心,总是不会变的。景哥哥,二姐姐临死的时候,伏在地上苦苦哀求,只求能远远地看你一眼,那头啊,都磕破了。”
季桓景瞪大了眼,不知该如何反应。
顾颜楚见他这样,只觉得心中痛快,笑道:“景哥哥也不必太自责,明日,你便可与二姐姐见面了。到那时,再好好弥补,也为时不晚。”
“她可是你亲姐姐!”季桓景喝道,眼中有泪闪烁。
“她若不是我亲姐姐,我还不这样对她呢。”顾颜楚笑着,一如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满是纯真。
“清露那个傻丫头,我不过随便说了几句,她竟当了真,真去贵人面前,以死证季家的清白。可怜了她腹中的孩儿,还未得以面世,便虽母亲一同去了。也怪她,若不把这玉给了我,说不定还能治呢。”顾颜楚说着,将季清露送给她的那块玉拿了出来,挂在指尖。
“听说啊,当场脑浆迸裂,吓得贵人晕了过去。父亲恼怒,叫人随意寻了块草席,扔到山上去了。木秀瞧瞧去看过,被野兽啃得不成样子,肚子被咬出了那么大个洞,肠子什么的,散得到处都是!”
季桓景猛地大叫出声,似乎只有呐喊才能发泄出他心中情绪。
牢中安静,这样的呐喊显得更加刺耳,顾颜楚侧首见素音似乎在与谁说话,不用多想,也知道是问讯而来的狱卒。想着时间也不早了,懒得在这耽误时间,便笑道:“至于季家嫁出去了的几个女儿,便是不被赶出门的,在家中情况也不会太好。景哥哥放心,看在咱们多年的情分之上,阿楚会好好照顾她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