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二年秋，庄家二少喜得一子，取名瑜，于是在清风明月二楼设宴，又不知从哪弄来许多的烟花，整整三夜，烟花照亮了临安城的夜空。
如此高调，自然有人看不下眼，向新帝上书，言此举太过铺张浪费。
东秦战事刚休，正是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刻，庄洛只为庆祝一子出世，便大废财力物力，实在不妥。
登时庄洛正在朝堂之上，与旁边的官员咬耳朵，分享着自己的喜悦，闻言，挑眉斜眼冷笑：“胡大人可是嫉妒下官的夫人生了个如此机灵可爱的孩儿，若是如此，不妨回去与令内好好耕耘一番，说不定，也能结了好果。”
胡成言今年七十有五，家中四世同堂，第五代来孙也将在来年出世，庄洛却出此言，气得他双目圆瞪，似要发怒，却在新皇面前，不得不收敛。
林昭拿庄洛，也是没办法的。
自小，他就是被庄洛欺负大的，有时连林羡都拦不住，他只能跑去跟庄晟铭告状。
而庄晟铭因着林彬之事，受伤不轻，在家中将养着，岁初时，更辞去了一身官爵，只愿在家安心养老。
如今是长子庄渡袭了位，见状，便走到庄洛身边，也不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庄洛的脸便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最后挠挠后脑，上前向胡成言赔礼道歉。
众官心中诧异，唯有林昭知道，庄渡多半又是搬出顾颜楚来了。
庄洛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偏偏被顾颜楚吃得死死的，一句话不敢说错。
也有不知道顾颜楚的，误以为悍妇，亲眼见过之后，见其柔柔软软，不免得疑惑起来。
直到听说这位庄二夫人曾经披甲上阵，带领狼虎军打杀四方之后，才似乎猜到了其中缘由。
真正明白其中缘由的林昭却笑，顾颜楚对付庄洛，向来不需要什么强硬的手段，只要眼中带了几分委屈，低头抿唇不语，便足够庄洛上蹿下跳抓耳挠腮的了。
下了朝，看着庄洛急急奔袭出去的身影，不用想，也知是回家看媳妇去了。
林昭忽的就想起了自己的大皇兄林羡。
当时一片混乱之际，亏得虞子兮还能够冷静地做出决定，将林羡与顾颜湘合葬。
此时虽不合规矩，可当时的情况下，也没几人提出反对。
这二人，生时不能相守，死后却长相伴，也算是了却一宗心愿了。林昭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也不知是否想起了，那个尚未出师，便惨死在半途的人。
若是当初自己不一意孤行，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庄洛倒没立即赶回家，而是先绕道去三品堂买了禾荷酥。
顾颜楚最近胃口不好，就连禾荷酥，也只吃三品堂的。
因此庄洛每日下朝，总会先去三品堂买些回去，半哄着顾颜楚吃些饭。
今日，才到红袖阁门口，便见到顾舟走了出来。
顾舟如今袭了一品崇德将军，官服也多了几分武人气息，看起来精神抖擞，与之前那个瘦弱怯懦的顾三少爷，恍若两人。
顾舟的脸色并不好，见到庄洛，也只是勉强笑了笑，没说几句，便称还有要事在身，先去了。
庄洛心中惊疑不定，生怕他是与顾颜楚起了冲突，当即也顾不得问他，忙进了屋。
屋中却一如既往，看不出半点异常。
庄心霁本来趴在床边，见庄洛来了，一面喊着“爹爹”，一面摇摇晃晃地向他跑去，扑了个满怀。
庄洛将孩子抱了起来，重重地亲了一口，笑道：“心霁有没有听娘亲的话啊。”
庄心霁手中拿着一块玉在玩，听问，点了点头：“心霁有帮娘亲照顾弟弟。”
“这么厉害？”庄洛笑着，拿出刚才在路上买的小玩意儿，庄心霁欢呼一声，在庄洛脸上留下一个口水印：“爹爹最好了！”
庄洛坐到了旁边，问着顾颜楚休息得如何，吃了多少东西等话，又去逗了一会庄瑜，方又回来，问道：“你家三小子怎么来了？”
“他想讨素音作妻。”
“然后碰了一鼻子灰？”庄洛笑问。
自回来之后，素音便着素衣素服，言行举止，都是一未亡人，立誓要为单筠明守三年的孝。
庄洛也曾提出，与单家说一声，两方成个阴婚，也让素音名正言顺了。
素音却不同意，只说若单筠明活着，定不愿娶她，哪怕是成个姨娘。
她向来是个固执的人，决定了的事，连顾颜楚也不能左右。
自顾颜楚有孕后，她更是不怎么进这屋子，只说怕冲撞了她，即便真的有事不得不叫她，她也只是在窗外站着。
这几日，庄瑜出世，正是忙的时候，顾颜楚好说歹说，甚至带了几分气恼，才让她愿意进屋来帮忙，结果顾舟风风火火的来了，闹了个不欢而散，素音又去了厨房里熬药。
“也难为这丫头了，我本想着，三年孝后，给她找户好人家，如今看来却是不可能了。”庄洛笑道。
“她心中自有一股子气节在，我们便别多管了。”顾颜楚说着，打了个哈欠，没精神道：“我有几份困了，先睡会儿。”
庄洛急忙去拉人：“等等，把药喝了再睡。每天都玩这个把戏，你也不累？”
小心思被戳破，顾颜楚面上一红，嗫喏道：“那药苦死了，我真没事的，不用喝。”
“方守没说话之前，你该喝还得喝。”庄洛道。
这次顾颜楚产子，把他吓了个半死。
陈敏秋那毒妇竟想闹个一尸两命，若非木秀发现得及时，顾颜楚早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便是如此，顾颜楚依旧是受足了惊吓，腹中胎儿早产且难产，整整三日时间，中间昏迷数次，几次传出不行了，府上甚至瞒着庄洛悄悄备好了棺材，却是皇太后赐了一瓶药来，每隔两个时辰用清水送服一颗，顾颜楚凭着这个，竟硬生生挺了过来。
此后又昏迷了五日有余，才悠悠转醒。
宫中御医来瞧过，言其怨气大伤，需得好好疗养，不然恐会留下病症。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吓得庄洛那颗刚刚安稳的心又无处安放，每日不管顾颜楚如何耍赖撒娇，丝毫不肯退让，非要她好好把药吃了不可。
只是那药实在太苦，在庄洛与素音两双眼睛的注视下，顾颜楚不得不喝了下去，却是舌根发苦，皱眉不止，即便是吃了口禾荷酥，也赶不去那味道，反而觉得禾荷酥也难吃了些。
让这味道刺激过后，顾颜楚即便是真的有睡意，也消散得一干二净，索性就倚着，与庄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听说西齐太子要来了？”
“预计是在明年春猎过后，永茗公主诞下一子。他此次前来，一是为了庆贺，其二，似乎也有联姻的意思。”
“联姻？”顾颜楚皱眉，这西齐是没女人了吗？怎么个个都要跑来娶东秦的公主。
“皇后春日里才立，贵人也没个子嗣，今日在朝堂上，便也商议了，倘或西齐太子要娶，该选哪位长公主才是。”庄洛道，两年前那场战乱，西齐及时的援助，功不可没，事后却放弃了司幽等国称国的提议，甘愿做东秦附属之国。
后来林彬之乱，西齐也出了不少力，这两年东秦与西齐贸易往来更加频繁，在这个时候提出联姻，又是有利于东秦的事，他们怎么也没理由拒绝。
“也是，他们搭了一个进来，总得带一个走才是。”顾颜楚道，庄洛闻言却是一笑，凑上来悄声道：“说到那祁弈秋，我这可有件趣闻呢。你说说他，竟在书房中设了间暗室，祭奠顾将军。前段时日被永茗公主知道了，又是一顿吵闹，还是皇太后亲自去了府上劝说，两方才罢。”
“他还没死心呢？”顾颜楚问道，当初顾颜湘的死讯传来，据说祁弈秋是大醉一场，连婚宴也差点没能参加。
本来永茗公主知道他心仪顾颜湘，又知道自己是为了求西齐相助，才求着嫁过来，即便心中不忿，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可是，不管是多么大肚的女人，也忍受不了自己的丈夫，在行夫妻之事时，闭着眼却连声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何况是堂堂公主，自幼被捧着尊着长大的，为此，与祁弈秋吵了不知多少次，闹得临安城人人尽知，反给祁弈秋一个情深的名头。
后新帝登基，也是太后虞子兮亲自把二人召进宫中说了话，祁弈秋这才保证不再提顾颜湘，永茗也就罢了。
谁曾想，明修栈道不成，便暗度陈仓。
尤其永茗才诞下一子，却发现祁弈秋日日都要在顾颜湘牌位面前说上好一会儿的心里话，怎么能忍受得了。
“就是，没死心就算了，还笨。在庙中立个往生牌位，常去看看就好，非要立在家里，这不是等着永茗公主发现吗。”庄洛道，顾颜楚却知他是在说自己。
伶仃寺中供奉着，写有“季端阜”三字的牌位，在庄洛心中，始终是一根刺。
这一点，顾颜楚再清楚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