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可只有半年时间了。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以致莫奈没能及时接上话, 他思虑片刻，这才开口道：“半年时间, 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怎么？觉得自己做不到？”那头的人轻笑了一声：“我看你这半年里倒是和任务目标走得挺近吧？怎么？莫非因为太过亲近，所以已经不忍心下手了吗？”
心中猛地一沉, 莫奈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蔓藤，嘲讽地勾了勾唇笑道：“看来这次任务并不是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只是愧对了二首领的期望, 整整半年时间, 我也不过刚刚接近目标罢了。”
“你做得很好, 蜘蛛。”看不见面容的二首领依旧笑意盈盈着：“你是个有能力的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因而这个任务，我相信你能完美地完成……即便是我, 也不想见我们火狼损失了像你这样的人才。”
要么完成任务，要么死, 从一开始二首领就这么隐晦地敲打着, 现在也不过老调重弹，这个狡诈的火狼的二首领, 真正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对了, 我记起来了, 那个和你关系不错的女孩，叫单小菱吧？”
“小菱？”
“那是个聪明的女孩，就连霍索恩博士也对她赞赏有加，想必不用多久, 她就能成为我们火狼重要的医师，你身旁的人……倒是时常给我这种惊喜。”
“……二首领想说什么。”
“你现在不必顾虑灰港的事情，你不在这些天，我自会派人替你打点好，包括居民区那边也是，你和那旁的人，也走得挺近不是？”没在意莫奈听上去有些低沉的声音，二首领平静地笑道：“……而待你归来之时，火狼自会为你举办浩大的盛典。”
“我明白了。”
这是在拿小菱和老头的性命在威胁他，强自遏制住心中愤怒，莫奈死死攥着拳，一旁的一号直立着，安静望着他的方向。
“另外，也算是这次任务时限缩短的补偿，我给你派了个帮手，很快……你就能见着他了。”
通讯突兀地就此结束，再三确认对面人已经掐断了联系后，莫奈粗暴地扯下了戴着的耳机。他狠狠一拳砸在房门上，这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将一号召了过来。
与其说是给他找个帮手，倒不如说是找人来看住他更合适一些，而就算他有办法甩开那个星盗，他也决计不能弃小菱和老头于不顾。
“莫奈？”
房外有人敲了敲门，莫奈愣神片刻，这才渐渐想起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为自己的不理智叹了口气，这才打开门道：“怎么了？”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门外邵君衍的话戛然而止，莫奈见他皱起眉，又道：“莫奈，你的脸色很不好。”
“是吗？可能是在书桌前坐得太久了，甚至还滑了一跤。”莫奈摸了摸自己的脸，如平常般笑道：“你如果试试像我这样折腾，估计你也脸色不好看。”
“……就算要处理的东西再多，也要注意休息。”见莫奈神情没什么异样，邵君衍也随之轻轻地露出笑，他向来吝于给人笑脸，但如果是莫奈……如果是在发现自己心意后的现在，也就无所谓了。
少年时那幼稚的赌气，现在看简直让邵君衍好气又好笑。
“那就不打扰你了。”
“阿衍。”望着邵君衍离去背影时，莫奈下意识地唤出口，他见青年疑惑地侧过脸，迟疑了一会，才道：“虽然距离开学也不剩多少时间，但我可能要先走一步，这几日就回帕里奇。”
“没关系，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回去。”
莫奈听罢只觉哑然失笑：“不用，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时时刻刻跟着，你完全可以再在奥罗拉待着，又何必跑到帕里奇陪我挨冻？”
“会还觉得挨冻的人只有你而已。”想起莫奈在帕里奇时被冻得直打喷嚏的模样，青年黑色的眸中再度浮现出浅浅笑意：“况且我已经许久没回奥罗拉了，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我继续待在这，那大概也只有你。”
“这样说话太犯规了啊，大少爷。”
也不知他说的话触动了邵君衍哪根神经，还没等莫奈再继续说些什么，那个大少爷就已经在轻哼了一声后跑得不见人影，莫奈站在原地愣了愣，最后忍不住笑了片刻，这才又关shàng mén。
但房门阖上时像是触动了哪个开关，所有流于表面的情绪全都被抹除，留下的只有苍白的无力感。
“……我想我大概做错了事，一号。”
听见莫奈在唤自己，拥有着细尖的八条腿的蜘蛛有了反应。它从书桌上跳下，熟练地从莫奈的靴子爬到了肩膀上。
“我记得你以前说话还是没有语调的。”莫奈笑着打了个岔，他走到书桌前坐下，将目光投放在那里堆积如山的资料上：“我记得我那时就说过，我不想过早和阿衍见面，不然……”
不管现在他们的相处看起来有多融洽，等到他回去火狼时，这一切都会全数崩裂，就如同他现在这个脆弱的身份一样。
听见莫奈的话时，一号红色的探测器闪了闪，不到拳头大的躯壳里，装着的仿佛是一个成熟的灵魂：
“确实。”莫奈点了点头，又道：“所以如果没办法再待更长时间，那还不如早些离开，这样对我们都好。”
就算曾被安娜说不像第六区的人，但那片荒漠还是将许多东西镌刻到了莫奈的灵魂上，一如这过于清醒的自知之明，这些东西并没有随着莫奈离开第六区而消失掉，反倒有许多时候莫奈隐隐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那片荒漠。
从过去，到现在，他都还被困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黄沙里。
那是撕碎了繁华景象，徒留下一片荒芜的土地，它从来不为人所知，没有记录，没有姓名，如同这星系中千千万万毫无生命迹象的星球，哪怕人们已经在那上面挣扎着活了许多年。
这里活着的最多的是一种名为鬃鼠的生物，那些有着老鼠外形，却足有一臂长，背上还背着鬃毛的生物在这颗星球上生活得如鱼得水，它们什么都吃，动物的尸体更是它们所好，唯独不接近活着的生物——尤其是人类。
因此当在啃食着尸体的鬃鼠听见风中的动静时，它们迅速直立起身体，在不到一会之后就四散奔逃。被发觉的人类缓缓走近，那是一个女人，轻薄的面纱遮住了她的容貌，拢起她的长发，唯独显露出金色的眸，那双眸将被鬃鼠啃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印在眼中，然后便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在第六区里，女人是很难存活下来的。但是在第六区里，女人如果凭借自己的实力活了下来，那便一定是万里挑一的强者。
因此当那些拾荒者们碰见这人时，他们会在一愣之后迅速调头离开。
偶尔有些不长眼睛的，现在他们都已经断了气。
尽管势力范围扩大许多，西区的大本营还是从来没变过，那片看起来诡异荒唐的石林里有更多的人在穿梭，而骷髅居住的地方也依旧还是他以前一直住着的如蘑菇一般的大石头。此时天色刚亮，骷髅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听说有人找上了门来。
他恹恹地看着火红头发的女人，又瞧了她脸上的面纱一会，无精打采地道：“安娜，你今天的打扮好奇怪。”
“我是来问筹划的进度的。”没理会骷髅的话，安娜从容地摘下面纱，又慢条斯理地拍去上面沾染的砂砾：“最近在红街盯梢的人变多了，如果没有必要，你还是不要在那出现。”
“啊，进度啊……这得看苍带的那群小鬼办事如何了……要先拿到布局图，要安排好时间，知道他们巡逻的人的lòu dòng，还要……”
“长话短说。”
骷髅无趣地耷拉下眼：“最少半年，最多三年。”
“我知道了。”安娜淡淡地点了点头：“关于苍之前所说之事，你怎么看？”
数月前，苍第一次潜入了内城的核心，但带回来的消息却不那么乐观，尤其让安娜一直觉得在意的是那个容器中的女人。她还记得莫奈离开那年内城发布的通缉令，苍努力回忆过后，也认出了与通缉令上的少女相似的面容。
——那个女人，曾与离开的莫奈接触过。
比起安娜的关注，骷髅对那女人就显得很是兴致缺缺，他蹲坐在石凳上，只答道：“你是说那个人？关我何事……我只是想离开这里而已。”
“也是。”
料到也不能问出更多，安娜说罢便转身离去，但这时她又听到骷髅的声音：“安娜，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不和我一起离开？”
“你们现在所筹划之事，红街会全力以赴地帮助你们，但是……”女人侧过金色的眸：“如果我走了，你让红街的女人们该如何生存下去？
总要有人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