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在回想起来的时候,可是身处其中,有的时候却觉得异常得艰难、时光仿佛搅拌在了沥青桶里,逐渐凝固起来。
原灵用记录不同亡灵人生活的文字做墙,胶着的光阴做为水泥垒起一道一道的墙体的同时,隔着这一座座思想的堡垒,原灵渐渐已经不敢再想起小翠、原灵宁愿麻木、也不敢再体会到真实的痛苦。
花繁似锦,人流如织,当小翠渐渐看不到原灵的时候,原灵就开始逐渐消失。
消失的第一步,原灵记不起原灵自己的容貌,即使对着镜子,原灵认不出里面的人是谁。
原灵依旧会根据不同的亡灵人的身份处境,做着读书或工作,好好地做原灵自己对亡灵人的研究,可是它在每一寸光阴的缝隙里,像水流一样逝去。
只有在小翠的手上,原灵才会逐渐成形,成为小翠想要原灵成为的样子,那也将是原灵自己从未见到过的原灵自己的本来面貌。
小翠是原灵的主宰者,只有小翠能够允许原灵创造有关于原灵自己的一切。
恋爱是原灵的伪装,伪装失去小翠的关注下原灵的消失与空洞,它的恋爱关系就如穿过洞穴的风,来得迅猛、去得无影无踪,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来去之间、依旧有着气势汹汹的精彩。
其实原灵到现在还记得这些女孩子们,她们各自的精彩之处,偶尔会折射出小翠的某些特点与特性,班班驳驳的映在原灵心里。
这些女孩子们内心深处的渴望、带动着她们每一个人,望向原灵身后深远的地方,寻找一个她们看不到的事实,借助于原灵心不在焉的与她们各自相处时所提供的动力。
每一次从她们体内抽离的时候,她们的眼神黑沉而空洞,这意味着又一次寻找的结束,而下一次寻找到来的时机,却又重新掌握在原灵的手里。
这意味着她们要想寻找她们真正想要的,只能暂时从原灵这里首先获得她们能够即得的,于是原灵就成为了她们的既定与既成,她们既想要摆脱原灵的同时,却不得不依赖原灵。
即使是这样,原灵再也无心流连繁花似锦,每次它在心慌意乱里从人群中抽离出来,原灵看见小翠的身影,在心底一闪即过,如惊鸿一瞥。
此时,原灵知道原灵再也无法逃离小翠,原灵所有的方式方法都用尽了。“你真的会想我吗?”原灵有一次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对于小翠来说,这恐怕是显而易见的问题。
连日以来,原灵在本该约见的时间里却一直消失,虽然它明明知道小翠可以随时在任何它所在的地方出现,它是故意让她知道它在躲着它。
“不会。”小翠坚定的摇头。“因为每次都是我找的你,并且每次你都只能是不同的人。你让想谁?”原灵沉默了,它点头答应以后会按时来见小翠。
小翠听罢抚摩着它的头,原灵只是低着头,任它抚摩,这时它是个七十多岁的财主,这样的景象就在小翠和原灵之间,荒唐得如此自然。
就在这个时候,原灵就又脱形了,它漂流到了另外一个亡灵人,还没有站稳脚跟,发现已离京城小翠身边不知多远的一个穷乡僻壤里。
而留在原地的小翠,却不得不尴尬的收回抚摩老翁的手,同时寻思着怎么把现在这幕场景用话好好圆过去,才能避免是拐带人口的嫌疑。
在小翠和原灵所在的本朝社会里,龙凤呈祥里只有雄性,小翠和原灵之间的龙飞凤舞,当是盛世吉祥之兆。
而现在这样的局面,小翠和原灵之间的尴尬就在于,原灵始终无法正式站到小翠面前,作为一名爱慕小翠的男性。
一旦原灵将一切交付给了小翠,当原灵作为男性的地位随即又全部消失了的时候,那小翠身为女性对原灵的依托也就全部消失了,原灵无法提供小翠想要的一切。
这样下去,小翠和原灵只会沦落成为不得不在一起的陌生人,假装生活着,即使生儿育女,也只是分散与转移注意力以掩盖彼此的隔绝而已。
可是,若原灵不将它自己的一切交付于小翠,原灵就无法负荷它自身对小翠的想念,原灵会成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原灵能做的些什么,并不取决于它想做什么,而是取决于小翠想要原灵做什么,然而小翠对原灵没有想法,从小翠原灵的第一次对视,原灵就明白。
小翠和原灵的生活如同两个平行世界,可是他们之间却以另外一种方式默默展开。
小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小翠映射在镜子里影像的一个个碎片,原灵借着这些一个个人拼凑起对小翠的印象,可是原灵却无从真正接近小翠,只能围绕在小翠的周围、隔着众多的人群,也许还隔着原灵自己。
原灵一直以为,这个世间最恐怖的就是未知,尤其是日常生活里的未知,从原灵把原灵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将自己的需要节省到最简单。
这样就更加容易规程化,并且也简化自己的人际交往的日程与工作流程。
这样就将原灵的日常生活里任何有可能的干扰,都一一放在了可控制的范围里,就像一个完整拼图里的每一拼图块一样。
可是真正最令人发自内心觉得可怕的,是亲近,在亲密地接近过程里,有知与未知的界限完全被打破了,任何可供参照的完全消失,只有小翠,无论小翠在不在身边。
原灵苦心建立起来的规程,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自动瓦解掉了,就像每个拼图块好像获得了自己的生命,各自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整体,不再管它们应该拼凑起来的那个设计图形了。
再没有什么,是比这更伤心的了。然而原灵越伤心,小翠就越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它,于是它对自己的伤心开始学会了毫无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