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觉得有些渴，面前是一片迷雾，水汽打在她发梢上，将她又黑又长的额发完全浸湿。
她握着长剑，循着小路慢慢往前挪。浓厚的雾气钻进她鼻子里，有些腥气，像河里刚死的鱼的腥味，又像是，鲜血还没干时候的腥臭。反正让人很不舒服。
沈离摸索着进了一个果园，果园里的树结了一片果子，红彤彤的，很诱人。
她摘了一颗，凑上去闻了闻，还是有些腥。她用匕首割破了果皮，果子流出了浓厚的血，让她有些泛呕。
院子尽头有一个小凉亭，琉璃坐在树下，愣愣地看着她。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么？”沈离把匕首戳进手心，并不觉得疼，她清楚这是一场梦。
“有些东西你该还给我的。”
“？”沈离若无其事地将手包扎起来。虽然知道这是做梦，但是还是习惯性地做好保护性的措施。
“比如，你的性命。”
“……你开什么玩笑？”沈离笑了一声，“我的命是我爸妈给我的，为什么要给你？”
“你是个靠着怨气和怒气活着的人，不适合活在这世上，就算是你现在不跟我走，他们也会杀了你。”
“杀我？呵……”沈离像是有些好笑，她不屑地摇摇头，“讲句实话，我只是怕死。我之所以怕死，是因为我想留着我的命去回家，而不是我胆小如鼠，你这句话，恐吓谁呢？”
“不是吓你，沈离，你要知道，你跟我，总有个主次关系。我从没想过驾驭你，但是，我不会放纵你。”
“你这是什么话！？”
沈离一边找不腥的果子一边清嗓子，不知道怎么的，嗓子就像冒烟一样难受。
“沧海仙人想杀你，梧一知道真相后也会想杀你，而龙江，他要是知道你属于何物，我不觉得他会容忍你留在这里——但是，小离你别担心，我们俩一起走。”琉璃的眼睛里像藏了无尽的哀伤一样，看一眼都要心碎。
“一起走？”
“所望皆弃，所爱皆失这个诅咒，不仅仅是对于流瑜的，还有那些害我的人，所有跟离国灭亡相关的人，都逃不了妻离子散的厄运——沈离，我不该留在这世上的。”琉璃抬头看了一眼结着各种各样果子的树，伸手摘了一颗泛着淡淡桃红的果子，果子的边角还有些青，像是没有熟透。她摘了果子，递给沈离，“你吃了这个吧，跟那些果子比起来，它不腥也不恶心。”
果子长得并不诱人，看上去也很涩。沈离又清了清嗓子，接过那个果子，没有吃。
“这是什么果子？”沈离有些懵。
看上去像毛桃子，颜色和苹果一样，也和苹果的表皮一样，光滑平整，但是它的浑圆，说不出来的怪异。
“这是我诅咒的灵魂，那些曾经恨不得我死的人，都在我的诅咒里，体无完肤，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沈离，我们该离开了——”
沈离还是没吃那个果子，她看着琉璃焦急的表情，总觉得有什么阴谋，左看右看还是没咬下去。
“你吃吧……”
“我不渴。”
琉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沈离清楚地捕捉到了这份失望，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一步，抄了一条小路狂奔离开。
“你跟我会越来越像，你迟早有一天会将我吞噬，在那之前，我不会放弃。沈离，你该离开了。”
沈离，你该离开了——
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打在她脸上，有种别样的温柔。
沈离有些乏力地伸了个懒腰，可能是做这个噩梦的原因，她觉得自己被吓得没什么力气。
邵青瓷端了两盏粥进来，还有一些可口的小菜，食物的香味刺激着沈离的神经。
她咽了一口唾沫，起身喝了一盏茶，漱了口，洗了把脸，无力地坐在桌子前。
“宿醉太难受了，我的头要炸掉了，疼死了……”沈离揉了揉脸，她的脸，也有点肿。
“昨晚和你喝酒的是什么人，一身黑衣裳，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一个落魄的子弟，没钱买酒，我就给他喝了点。”沈离把这件事一语带过，喝了一口粥，顿了顿。
邵青瓷看着她纠结的表情，也有些愣，“……你这是？”
她的手艺不会这么差吧，连沈离都吞不下饭？
沈离喝完一碗粥，有些意犹未尽，“我这是被你的厨艺惊讶的，你知道吗，昨晚喝了那么多凉酒，我的胃都抽筋了，早上起来能喝到一碗热粥是多幸福的事……啧啧。”
邵青瓷舒了一口气，“我说呢，我的厨艺也不差呀，不会让你纠结到这种表情的。”
沈离夹了一块小青菜，吞下去后，又夹了一块乌黑色的方块，问邵青瓷，“这是……什么？”
“厨房刚送过来的血豆腐，我做了点，加了酱烧的，不腥，挺好吃的。”邵青瓷自己也开始喝粥，只吃了点青菜。她口味向来清淡，不大吃肉荤。
沈离想起了昨晚梦里的那些带着腥味的果子，有些泛呕，没再吃下去，转身又去厨房叫小二多上些粥。
外面的天已经放晴，照这样子下去，大概三天后路面上的雪就化得差不多，她们能继续赶路。
屋外的雪已经被扫得干净了，邵青瓷依旧喜欢待在家里做些女工，沈离自讨没趣，中午到了，就去旁边的茶馆去吃茶，一叠花生，一叠腰果，配上一盅热茶，那滋味，实在是好。
来了个唱曲的小姑娘，小姑娘叫阿音。茶馆里坐的都是些文人雅客，阿音唱的呢喃软语，好听得很，最是那低头的娇羞，让沈离有些心痒。
等阿音过来的时候，沈离掏出了两枚铜板搁在她的筐子里，顺势摸了一把她的小手，又嫩又滑。
沈离再摸摸自己的手，常年握剑持刀，早就结了一层薄茧，而且她的手骨肉如柴，一点都不好看。
她一边调戏着阿音，一边吃着腰果。腰果和花生有些淡，她便让小二过来换了一盘。
小二有些为难，“沈姑娘你这是为难我，你在这里也算是吃了几天的饭菜了，一直都是这个味道，哪里变淡了，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就是淡了，那茶味道也有点淡。”沈离今天来，就觉得是不是食盐涨价了，茶馆里的东西比平时都淡了不止一点点。
店小二没辙，自己又吃了一些，咂咂嘴，“哪里淡了，一直都是这个味。”
“比以前淡了，你端回去，帮我回锅重新炒一下，加点盐，盐要是贵了，你找我要钱。”
“……”并不是淡不淡的问题，店小二觉得沈离今天的口味出奇地重。要说这干货炒花生炒腰果之类，本来就有些咸，再回锅加点盐，这不是——想齁死自己吗？
小二去回锅重炒花生时，沈离揉了揉太阳穴，她觉得有些乏力。多年以来的谨慎让她多留了个心眼，她喝了口茶，从小包里掏出来一根银针，轻轻地扎进了虎口。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自己中毒了的感觉，两眼昏花，头脑发重。
把银针抽出来的时候，她眯了眯眼，银针并未染着淡青。这根银针是慕家所特有的，由好几种金属混合冶炼而成，再轻微的药剂量也会使它变色。但是问题是，这根银针并未显示出中毒的迹象。
她把针收回来的时候，阿音就在她旁边坐下来，朝她笑笑，“沈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呢？”
“哦，最近手腕这里损伤了，我做一下针灸。”沈离胡编乱造着理由。
“沈姑娘还真是文武双全，连医药都懂一些。”阿音笑了笑，自己倒了口茶在那里喝。沈离这两天跟她混得熟了，她也就没那么害羞，在沈离面前也大方的很。
“沈姑娘，你有没有觉得，你的血，相对来说，要有点淡？”
沈离愣了一愣，阿音自顾自地，“你知道么，我以前手脚笨，阿娘教我手工我总是伤了手，所以我对这个可能就有点了解，我就是觉得，你的血，比我之前的要淡一点。”
对了，沈离的着重点放在了她有没有中毒上，对于她的血，她还真没有注意。经过女孩这么一提，她微微抽了一口凉气。
她没中毒是真的，因为，问题出现在了她自己身上——
想到昨晚做的那个梦“你该离开了”，沈离微微眯了眯眼。这事情，可能有些复杂了。
她微微笑了笑，等着小二把回锅后的花生与腰果端上来，她捡了一颗扔嘴里吃了，味道刚好。
阿音也吃了一颗，皱起眉头吐了出来，“呸，呸！太咸了，太咸了！”
沈离又吃了一颗，还是觉得，味道正常啊。
她忽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她，知觉退化了，最先开始退化的是味觉。
以前在慕家听说过，妖在老死之前，它的七情六欲慢慢消失，然后感觉知觉慢慢消失。她不是妖，但是这些杂在一起的事，让她留了个心眼。
她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疼得发抽——还好，自己只是退化了一点点的味觉，视觉听觉什么的都完好无损，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和阿音聊了一会儿，沈离吃完了半盘子的花生，喝茶时阿音又站起来，准备再去唱一首。
“好好地你唱什么呀，就这几个人，休息一下没事儿。”
“那几位客人刚来，看上去挺富贵，我得唱几首了，好存些钱给阿爹看病。”
沈离笑了一下，又掏出两枚铜钱给她，转过头去看新来的富贵客人，是不是看上去就挺有钱。
这一看，傻眼了，是挺富贵的。
不只是挺富贵，那就是富甲一方，权倾朝野呀……
看那吊炸天的样子，就是忒有钱的那种人。沈离慌忙地转过头，喝一口茶，混在人群里灰溜溜的跑了。
嗯，没错，轩辕和他那几个同样看上去吊炸天的侍卫。
一个比一个傲娇，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