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钟家
清淡在面包车上忽然发疯行凶，虽然被人及时阻止了，却还是把清凉，哦，不，这一世叫做钟瑄的男孩子的脸部抓伤。而清淡手上的割伤也因为用力过猛，而血流不止。
钟瑄顶着满脸的红血印子，板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他的对面，保姆郑阿姨正在对清淡的手进行简单的包扎。
一男一女从大门外匆匆走进来。男的身材高大、穿着西装，女的长卷发，化着精致的妆容。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是清凉这辈子的父亲钟霖和母亲肖琪。
“小瑄，你怎么样？”肖琪径直走到钟瑄面前，发现伤口没有什么大碍，又瞥了一眼清淡，小声抱怨道：“小小年纪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钟霖听说儿子被人打了，特意从公司赶回来，亲眼确认过儿子无事，这才在沙发上生气地坐下，“还不是你找的人！就为了这样的野丫头，还花了三万块！”
“三万块？开什么玩笑？是十三万好不好？”肖琪冷笑道。
“什么？你哪里来的十三万？”
“把你那辆用不到的面包车卖了！正好，连司机也不用请了！”
“肖琪！你疯了是不是？”
“我怎么就疯了？要不是为了给你转运，我能花这么多心思？！你那破车只卖了十万，我自己还贴了三万块呢！”
“转什么运？那张天师的话能信吗？你从他那里请回来的菩萨圣物什么的，有哪一样灵验了？现在居然花了十几万给我领一个活人回来！”
“你知不知道纯阳八字有多难得？要不是我今天一听到消息，立刻找我干妈借了钱，又亲自出面稳住了王太太和张太太，偷偷让钟瑄去帮我把人接回来，这丫头最后还不一定被谁抢走呢！”
“谁爱抢谁抢去！反正我不需要！你以为我们还是以前那个时候？这丫头值不值得十三万，我先不说，这么个小破房子，你还想养多少闲人？”
“你说谁是闲人？把安琪接回来，可是你自己亲口同意的！”
两个人当着清淡的面越吵越凶，郑阿姨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小声地插了一句，“我该去接表小姐放学了。”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到，她收拾了医药箱，往门口走去。
等她打开门快要走出去了，肖琪忽然一眼看到她，忙问了一句，“郑姐，今天吃饭的人多……晚饭准备了吗？”
“差不多了！我待会在路上再打包一只烧鹅回来。”
“记得去临江饭店买，他们家正宗。”
“知道了，太太。”
郑阿姨出了门，钟霖和肖琪的争吵被打断，客厅里出现暂时的宁静。
钟瑄这才从书中抬起头来，“我下午在车上睡了一觉。”
肖琪一愣，转身看向他，“你说真的吗？是你自己睡着的？”
“嗯。”钟瑄指了指对面低头坐着的清淡，“就在她上车以后。”
肖琪立刻冲钟霖趾高气扬地道，“你看看怎么样？大师的话还能有错？大师说了，纯阳体质百年难遇，得之者幸。这才一个照面，就把我们钟瑄睡觉的问题解决了！”
钟霖看着钟瑄，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真的睡着了？就回来路上的那点时间？”
“嗯，是真的。”
其实钟瑄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是怎么顶着一张火辣辣的脸睡着的？
可是睡着的感觉是真的很美妙，不同于那种吃了安眠药之后，昏昏沉沉地入睡。他靠着车窗只睡了一小会儿，就感到神清气爽，消失的体力全都回来了。
这也是他被抓花了脸，仍然决定留下清淡的原因。
钟霖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儿子，旁的都可以忽略。此刻对着老婆终于脸色稍霁，“既然这样，这孩子先留着看看。若是对小瑄的睡眠真有帮助，就放在家里。”
言下之意，若是没有帮助，就要送走。
肖琪撇了撇嘴，“那她住哪个房间？你书房让给她用？”
“胡闹！我书房里都是重要的文件，怎么能让小孩子随便进去？”
钟霖看了看清淡，这还是他进门这么久看她的第一眼。
对面的女孩瘦瘦小小的，头发又黄又少，皮肤倒是很白。身上是一套洗得发白、明显小了很多的粉色运动服，手腕和脚脖子都露在外面。
钟霖皱皱眉，也不知道这些穷人是怎么想的，养不活又要生那么多！他随口安排道，“反正她也没什么行李，在安琪房间加张床就得了。”
肖琪立刻表示不同意，“就那间房，安琪一个人住还嫌小呢！怎么能再加人？”
“嫌小让她睡客厅好了！”
男人说完就站起来，直接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钟瑄也站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转身也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本来就是为了和父母说留下清淡的事才守在客厅的。
这夫妻俩是真的心疼孩子，唯一的一间带卫生间的主卧，竟然是给钟瑄住的。
肖琪看了看瞬间空荡荡的客厅，叹了口气，把眼光放在清淡的身上。
小丫头挺能沉得住气，坐在这里听着大人为她吵架，动也没动一下。
“你名字叫秦丹？”
“啊？不是，不是秦丹，是清淡。清澈的清，颜色很淡的淡。”
这一辈子她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替死鬼，只想做自己。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让她又遇到了清凉。她已经暗自打定主意，遇鬼杀鬼遇佛杀佛，总之谁也别想阻碍她作为清淡好好地活一次。
“清淡？这个名儿倒也过得去。今年十岁了是吧？”
清淡眨了眨眼。
她哪知道自己是不是十岁？！刚把母亲和妹妹认齐全，还没来得及问呢，就被卖到这里了。
肖琪的眼中露出一丝错愕，“你上过学没有？”
清淡摇摇头。
肖琪感觉脑瓜子疼。家里现在有三个孩子。安琪的成绩在班上垫底，钟瑄是一天学也没上过，全靠家庭教师教。现在干脆又来了一个文盲？怪不得举止粗鲁，一来把钟瑄都给打了！
“女孩子呢，还是要多读点书！人从书里乖，老话不会有错的！你明天开始，把安琪以前的课本拿来自己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还有！以后不许跟人动手动脚的，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我现在要去休息一下，你自己在客厅等郑姐回来，什么都不要乱动！”
“哦！”
肖琪也离开了，清淡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一双大眼睛却骨碌碌乱转，四处打量。
这是一个装修豪华的四居室。除了那一家三口分别进的三个房间，剩下的那个，应该就是安琪的房间了。
家具时髦而且很新，各种家用电器琳琅满目，和那个地下室的家简直天壤之别。清凉啊，不管是哪一世，运气总比她要好些。
不过从他父母的争吵中能发现，这个家现在正在走下坡路，男主人的事业不顺心，女主人求助那个叫张天师的，想要帮丈夫转运。至于这一世的清凉，有严重的睡眠问题？
清淡摸着下巴，认真地预测了一下留在钟家的危险性。
之前的十世，清凉总是遇到各种各样过不去的坎儿，每次都是清淡不得不为了救他，以命换命。这回清凉的问题只是晚上睡不着觉而已，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再说母亲和妹妹已经拿了人家的钱，做人总要有点良心，就这样跑路说不过去。
而且就自己现在这小身板，再加上百年难遇的纯阳八字，出了这个门应该就会被装进麻袋扛着再卖一次吧？
思来想去，清淡决定还是留在钟家，静观其变。
心中有了决定以后，清淡的注意力立刻被墙上挂着的一个明星挂历吸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今天的日子。一九九零年十月二十日。
现在竟然是一九九零年？时间离她在纽约为清凉当肉垫的日子，才过去了三年。可是清凉已经长这么大了。
难道这一世他不是托生在这里，而是和自己一样半路来的？
其实清淡对于凡间的时间，不是很有概念。
她总觉得短。每次待在凡间的时间，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没有一次是清淡呆够了，自己想走的。
每次都是过得惨不拉几，好不容易凭自己的努力，稍微日子强一点了，就到了她为清凉送命的时候。
最可气的是，她活的时候千篇一律，死的时候却万紫千红，痛得各不相同。所以每次死的时候，她都赌咒发誓，这个杀千刀的凡间，她再也不要回来了。
不知道每次清凉历经一世以后，会去哪里休息。反正清淡每次从死亡的恐怖中醒过来的时候，都发现自己回到了地河。
地河里的水很温暖，很舒服。据说泡在里面的人，都会沉沉睡去，然后忘记自己在凡间的一切。
可是清淡从来没有睡着过。那些她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
她在地河里总是很孤独，看不见一个人，也看不见任何风景。她的眼前只有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她的耳边只有无穷无尽的水流声。
她在这样的地河里漂着漂着，渐渐就觉得厌倦，然后是空洞。那空洞像一张贪婪的大嘴，会吸光清淡所有的快乐和生趣。
原来最难熬的不是生也不是死，而是毫无希望和漫无目的。
所以不管上一世活得多么凄凉，死得多么痛苦，清淡又开始抓心挠肝地盼望着能早些到凡间去。
地河的另一边是地狱，天河的另一边是天堂。而凡间是地河和天河之间最神秘最美丽的地方。
清淡喜欢凡间，喜欢当人的感觉。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只让她更盼望活着。
她喜欢人世间的一切。
她想要知道成长是什么，爱情是什么，想要嫁一个不好不坏的人，想要生一个不聪明也不笨的孩子，还想要和人家一样，辛辛苦苦存钱，买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最后她想要堂堂正正的变老。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她忍受着身体的病痛，回忆起她完整的一生，她又哭又笑，又是遗憾又是骄傲。
最后的最后，她终于可以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死一次。不管去地狱还是天堂，她都可以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