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在绵软的细沙上,有股说不出的兴致。秦言墨从来不知道这海边的一隅还有一座大约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渔村,远离尘嚣。每家门前都用竹竿串起了一张张渔网,几个荆钗布裙的妇女在埋头补着网洞,动作熟练轻巧。
三小孩在软沙上玩着蹴鞠游戏,看到村里来了外人,他们停止了动作,好奇地盯着秦言墨。秦言墨自径走到岸边,不在意孩子们的眼光,孩子们看了一会觉得无趣,便又开始了嬉笑打闹。
秦言墨闭目深吸了一口略带着咸腥味的空气,天边的红云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蓝天碧海,白鸥翔鸣。
不远处,王易风捋须若有所思。
前面那个年轻人身姿隽长,纵使从后背远远看过去,也能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高贵气度。恰逢今日是四月四,红云异相出现,一年中的至阴日,这人出现在这偏于一隅的小渔村,似乎有些深意。
王易风走了过去。
秦言墨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但没有杀气,那是一股平和的气息,于是,他不急不缓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黑发白须,精神矍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姿态。他走过来的步伐稳健,脸上带着祥和的笑容,如沐春风。
王易风走近一看,更觉得面前这位年轻人风姿挺拔,气质不凡。他捋须赞赏地点点头,接着呵呵一笑,“年轻人,我看你在此处眺望已久,村子里鲜有陌生人到访,老夫心中高兴,恕老夫打扰,不知道可否随老夫到寒舍一坐,陪老夫喝上一两杯粗茶?”
小厅里,红泥小火炉烧地正旺,炉子里的水已经煮开,噗嗤噗嗤在喷着灼热的雾气。
两人围炉而坐。
王易风掀开炉盖,从旁边一个朴素无华的木盒子里,抓起一撮茶叶丢进去再盖上盖子,随之就让茶叶在开水中这样滚着。
秦言墨眉头微蹙,这真是名副其实的煮茶,方法简单粗糙,倒是第一次看见。不大一会,室内茶香四溢,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王易风分别倒了两杯茶。
白瓷杯上的茶水白雾袅袅,清香怡人,猩红透亮。秦言墨略显惊讶,无论是宫廷或者是他的萧王府,美食珍馐无数,这种色泽的茶水倒未曾见过。
王易风作请,“秦公子,请喝茶!”
秦言墨捧起茶杯,吹至可入喉的温度,然后轻轻啜了一口。顿时,满腔生香,入喉甘爽滑顺,无苦涩滋味,一呼一吸之间皆闻到幽幽香气,回味无穷。他忍不住夸道:“好茶!”
王易风微笑,“这种茶老夫称之为‘岩红叶’。岩红叶生于悬崖峭壁的岩缝中,数量少不说,生长极其缓慢,采摘十年一次,是世间少有的极品。而且采摘的时辰特别讲究,必须是月华露重的时辰。”
“月华露重?”
“月染万物,清露凝尘,是山野间天地灵气最纯净的时候,岩红叶吸收了灵气精华,这时趁机采摘下来,最是醇香弥久。且烹茶程序无需累赘复杂,武火一煮,就能逼出极臻纯香,这就是岩红叶的奥妙之处。”
秦言墨点头,深以为然。“我心里尚有一疑问,不知前辈可否指教。”
王易风捋须微笑,“请说。”
他捋须时,宽袖往下滑了滑,无意间露出腕臂上一大片疤痕疙瘩,看起来像是烧烫的疤痕,虽然看起来很淡了,但仍然暗示了曾经的遭遇。
秦言墨看了一眼,不放心上。“这岩红叶生长在悬崖峭壁的岩缝中,采摘必定是极其危险困难,一不小心就有性命之忧。秦某认为哪怕是身怀轻功的高手,也断是不敢轻易尝试,敢问前辈是如何做到的?”
“问得好!”王易风言毕,吹了一声口哨,门框上突然出现了一只长尾卷着木框倒挂着的猴子,两眼水汪汪地看着王易风,显得敦厚又可爱。
看到猴子,王易风脸上出现了慈爱之色,伸手招呼:“小儿,过来,给咱们的访客秦公子打声招呼。”
那叫小儿的猴子听到王易风的召唤,立即跳下来,吱吱叫着,欢快地跳到王易风身旁,有模有样地朝秦言墨拱手作揖。
秦言墨回礼。
猴子出现的那一刻,他就顿时明白了过来。猴子是攀岩高手,极具慧根,稍加调.教,就能成为最佳的采摘帮手。
此刻的王易风如祥父,他重新倒满了一杯茶水,递到小儿面前,充满溺爱地摸摸它的头,“喝吧,慢些,有些烫。”
小儿接过,没听王易风的叮嘱,咕噜咕噜一下子喝完,然后摸着肚皮往王易风怀里蹭了几蹭,似乎在撒娇。
王易风看出了它的心思,呵呵笑着,“去吧,玩开心些。”
小儿如获大敕,欢快吱叫着,跳到门槛前,又沿着门框爬了上去,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秦言墨道:“王前辈好福气。”
王易风含笑,一边往炉壶里添水,一边无意地问:“秦公子出现在小渔村,是为何而来?”
秦言墨淡然放下茶杯,直言:“无名岛。”
王易风一副了然的模样,悠然道:“世间无名无存,无名岛名为无名,世间无它传说,恰恰它是最传说。”
他这句话说出了无名岛不为世人所知的神秘性,但他却知道,秦言墨闻言动容,“前辈知道无名岛?”
王易风微微一笑,“可否给老夫把把你脉象?”
秦言墨微迟疑,还是伸出了手。
王易风的手刚搭在他脉上,眼睛闪过些许异样光芒,嘴唇微颤抖,只是一刹那间,他便淡定下来。把了一会脉,他先是一叹,松手凝重道:“秦公子身边应该有高人在,否则......”
“否则,活不到至今。”秦言墨把话接到,“护心丹,秦某多年依靠护心丹续命。是秦某一位姓胡的朋友,耗尽多年精力制成,能抵挡浊气侵邪入体,压制血脉躁动。此外......”想到了什么,秦言墨微微失神,后面的话不再说下去。
护心丹......对这副身子骨,作用似乎越来越微了。
王易风沉吟:“可惜护心丹只起缓和作用,传闻无名岛有一种奇药,可治百病。秦公子寻无名岛可就是为了此药了。”
“秦某无缘。”秦言墨淡然。
“这世间有一味药可解秦公子之苦。”王易风笑得意味深长,“心血相连,血需双血。”
骏马疾驰在蜿蜒的山路上,经过大雨的湿润,没有惊起一丝灰尘。秦言墨忽地一收紧缰绳,骏马前蹄半空扬起,一声嘶鸣。
下了马,秦言墨步到山崖边上,神情深远,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他从袖口拿出了一株鲜艳的桃花。
这个季节桃花花开正盛,本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这株桃花有些与众不同。
桃花朵朵,一朵挨一朵,没有叶,只有花,好似一团粉霞般,灼灼盛放。花瓣围拢的中间,一点淡紫花心。
没错,紫色的花心。
这是他告辞王易风时,王易风送给他的一株桃花。
他说:老夫把这桃花称为“长生”,花即叶,叶即花,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长生......
他问这长生桃花有何作用,王易风只是高深莫测一笑:“好好养活,你以后便知。”
临走前,王易风对他说了最后一句玄而又玄的话:“你要相信,任何奇事于你而言皆是‘缘’字。”
王易风,秦言墨眉目微沉,此人高深莫测,如世外高人,到底什么来历?
临近日暮,海风越来越大,海浪一层叠一层,尽消失在海滩上。
小儿在王易风脚边吱吱叫着,还时不时扯了扯王易风的衣襟,充满了委屈。
“小儿,你是不是舍不得秦公子离开?”王易风望着秦言墨离开的方向,虽然没有看脚边的小儿,也懂了它的意思。
小儿点点头,好不可怜的模样。
“呵呵,这位秦公子,身份可不寻常哪。”王易风安慰着小儿,又自言自语,“老夫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呢?”说着,他便出了门,小儿亦步亦趋,一起到了海边。
王易风看着苍茫广阔的大海,眼视远方,幽幽一叹:“师妹,近来可好?”声音随着波涛海浪,滚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