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崖底的日子简单而快乐。
离人最喜欢踏着夕阳的霞光,在水里嬉戏,笑声响遏,倒影倩倩;或者在微风拂面的夜里,特意跑到一颗树下,仰头欣赏着天上的一轮弯月。秦言墨常常久立洞口,目光随她的身影来来去去,不知疲惫。无论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她眼里总是洋溢着熠熠生辉的光,偶尔转头对他梨涡浅笑。
每当她烤鱼烤焦时,她会努嘴充满懊恼;吃到脆甜的果子时,她会兴奋地切一半递给他;找到一颗不常见的药草,她可以滔滔不绝说上大半天;睡觉的时候,她安详静谧,长长的睫毛让人忍不住伸手触摸......这一幕幕简单平常的画面,定格在秦言墨心中。只是他永远都不会想到,在以后的一段日子,这些点点滴滴成了毒.药,他无时无刻不在贪婪地回想着,越想,心越痛,不想,更是窒息难抑......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在离人的悉心照料下,秦言墨的伤口逐渐好转,脸上恢复了正常的血色,再过一段时日就会好起来。按道理来说,离人应该高兴,但她近来常常表现地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天,清露凝光的清晨里,离人站在洞口,搅着一缕发丝,目视远方,轻叹连连。
秦言墨一直没有问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一片的山路上,不过他可以想到一定是急事才让她选择了危险的路。
他们在悬崖底下已经好几天了,当初的急事肯定更急了,她又担心他的伤,左右为难,故才忧心忡忡。
“想要出去?”
秦言墨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她转过身来,低头嚅声道:“我......”
“我们出去吧。”秦言墨轻笑。
离人随即抬头,眉间有忧虑,“你的伤......”
他的伤口处于痊愈期,不宜多动,避免再次扯裂伤口。而且,他们并不知道出路,不知道还要转多少时日才能出去,她不知是否该冒这个险。
但许云云未婚夫君的病情实在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她眸底的担心越来越浓,秦言墨抿唇低笑,“傻瓜,这不是还有你在。”
“真的......真的决定要出去了?”离人不安地望他。
“走。”说走就走,秦言墨提起轻鸿剑就迈开步伐。
离人依然踌躇着,难下决心。
秦言墨转头盯她,邪邪一笑,声音低沉魅惑,“或者你想我抱你走?”他想了一下,似乎在想其可行性,“若是有美人在怀,伤口裂了便裂了,反正迟早一天还是会好的。”说着作势要抱她。
离人浑身打了一颤,弹跳先行跑开,她似乎看到了白于飞附体。
群山起伏,连绵不绝,孟高越和护卫们寻了几天,还是没找到下去悬崖的路。经过商议后,决定采用最危险但又最直接的方法,用麻绳吊一人下去寻找。
孟高越首当其冲,大家不愿他涉险,遭到一致反对,一位名为严己文的护卫,凭着出色的轻功,以及瘦长的身板,夺得下去的资格。
半碗粗的麻绳捆固在严己文的腰上,六个人紧拉着绳子的一头,缓慢地把他放下悬崖,严己文斜踩着崖壁,步步小心。这是一项耗力气,且磨人耐心的活儿,如果没有强大的毅力,则会半途而废,前功尽弃。他们已经约好,如果在半路上体力不支或者出意外,发射红色雾弹;到了崖底,则发色绿色雾弹。
云雾缭绕的崖下,很快就看不到了严己文的身影,悬崖上的人只有耐心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严己文双脚着地,他解开麻绳,第一时间发射了□□。然后挑了一方向,拨开灌木丛走去,他看到了一池清潭。
朝水潭走去,他寻思大概是因为王爷掉下水潭才逃过一劫,否则如此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有摔个粉身碎骨已实属幸运。水潭清澈见底,有鱼儿水中游,严己文环顾四周,他看到了有个非常适合暂歇的天然山洞,洞口有些枯柴,以及洞口到水潭边有踩踏过的痕迹。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足尖一点,如一阵风掠过,人已经落在了洞口上。
只是山洞幽幽,空无一人。严己文走了进去,地上有一堆燃灰,早已冷却多时,还有一个石头搭建的小灶;洞壁上插着一束萎焉的野菊,残留一缕清香。他垂下.身子,捻起一撮燃灰用指尖搓几下,细细观看。
根据灰的成色,判断出是昨晚燃烧的灰。此时已经临近傍晚,这代表几乎一整天都没有燃火煮食,原因应该有两个:一是肚子不饿,无需进食;二是人已经离开。根据萎焉的野菊判断,人一定是离开了,而且是一大清早就离开。
严己文十分颓然,若是下来早一天,就能将王爷找到了。此时凭他一己之力,是根本无法在这无边无际的丛林找到人的。他还是执意在山洞附近寻喊了些时候,最后才死心地回到下来的悬壁位置,再次把麻绳固定腰间,弹起□□。
“夜,今天找不到出路,那该怎么办?”天色将晚,离人焦灼茫然。以前她一个人背着竹篓在深林或山涧中游走,从来没有担心过找不着路。现在她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判断,她太急着出去了。
秦言墨脚步停也不停,回答:“那就住在深林里。”
“那明天也走不出去呢?”
“继续住在深林里。”
“......那一辈子都走不出去呢?”
“......你觉得有可能吗?”秦言墨停止脚步,回头看她。
“为什么不可能?”
秦言墨轻笑:“那时候我的伤早就好了,那我就可以直接带你出去了,跟在暗池林那次一样。”现在他身负重伤,一身轻功无用处,只能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寻出路。
离人一听,两眼就亮了,“对呀,我怎么忘了呢,你轻功很好很好的。”但随即,她眸光又暗淡了,“我还是希望不要等到那个时候。”她希望能快点出去。
秦言墨转身就继续走了,“那就别胡思乱想,继续走就对了。”
离人追上他,“夜,现已是傍晚斜阳,一到晚上财狼猛兽出没怎么办?”
秦言墨又停下脚步,直接牵起她的手,“有我呢。”
有我呢,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股无比让人安心的感觉,离人低头偷偷地笑,任他牵着走,所有的担忧烦恼皆抛至脑后。
走了一段路,秦言墨顿住,凝神静听,右边的灌木丛中有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一阵没一阵的,不细听,几乎不能察觉。他提高了警惕,紧握腰间的轻鸿剑。
“怎么啦?”离人一开始不解,旋即想到什么,紧张起来,小声问,“有危险?”不会真被她言中了吧?真有猛兽出现了?
秦言墨将她护在身后,“不要怕。”锐利的眸光盯着灌木丛,那声音越发清晰传来,他手中的轻鸿剑光芒渐出.....
离人既紧张又担心,“夜,小心。”如果是老虎棕熊等猛兽,避免不了一场激战,但夜的伤......
“站在原地,不要过来。”轻鸿剑闪着寒光,秦言墨步步靠近灌木丛。
离人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紧紧地搅着衣襟,真的不会那么倒霉吧?未待秦言墨接近灌木丛,一物发出“呦呦”鸣叫,从灌木丛中猛然跳跃出来。似乎根本没想到这里有人,它一惊一刹蹄,脖子一抬,警惕地看着秦言墨和离人,慢慢后腿两步。秦言墨和离人一怔,它见两人没有任何动作,便一下子逃命似地从离人旁边逃窜而去。
原来是一头梅花鹿,真是虚惊一场。
离人长吁一口气,“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一只大老虎呢。”
秦言墨把剑插回腰间的剑鞘中,他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他目前的身体情况,碰到猛兽还真不好对付。
不对!他耳朵忽地一动,捕捉到有个声音像细风一样朝他们骤然而来,他大惊失色,“小心。”他提起全身的力气,朝离人扑去,一把抱住她,一个转身,一支箭矢擦着他侧颈飞过。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又一支箭矢破空而来,这次是朝离人的后背而来。秦言墨抱着离人再一个侧身,伸出右手,硬生生把箭矢接在手中。
再也使不上力,秦言墨软软倒向离人,血色尽失,手中的箭矢无声掉落到地。沉重的身体,差点把离人压倒在地。
环抱他的手,摸到了一股粘稠的温热,抬上一看,有着刺目的红,她愕然睁眼,“夜,你千万不要有事......”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十分坚强地忍住,他的伤口还是裂开了,一朝回到初受伤时。
“我只是有些乏力罢了,歇息一会就好。”秦言墨趴在她颈窝,虚脱无力。
“那你一定不能骗我,歇息好了就要好过来,我还要你保护我的,还要你带我出去的。”离人眼睛酸疼,眼泪悄无声息地流。
“好。”秦言墨轻声应着。
“啊,怎么是你?”前方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
离人愣了一下,连忙看去,两个熟悉的脸孔,手里拿着打猎的弓箭。
斜阳晚照,一袭白衣翩然,临风吹笛,无尽风流。然而悠扬的笛声中,有着说不出的悲怆凄凉,恍若一场无尽的思念,无限的怀想。
这是一座不高的山头,风起沙扬,绿意稀落,有几分荒凉之意。站在此处,视线却是极好,可以看到远处绵延千里的路。两匹棕色骏马,正低着头啃着为数不多的青草,一曲笛音尽付晚风中。
驼背老人提着两个水囊回来,水囊鼓鼓,可见里面的水装的满满的。还在山脚下,笛音随风,就这样传入他耳中,他呆愣当场,手中的水囊差点掉落到地,这曲子、这曲子......
其实这首曲子他是第一次听,但把间隔的每一句摘出来组成的曲子......
他已经不记得最后一次听是多少年前了,那是遥远到几乎像前世的事,被他遗忘或者刻意遗忘在记忆尘埃里,此刻却随着笛音零星浮现。渐渐地,他那苍老的容颜出现了一丝似痛苦又似悔恨的表情,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曲子叫什么?”
老人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韬无以握笛的手一顿,浅浅开口:“断影。”
“断影,长影;断影,长影......”连名字都相似,老人怔怔出神,顾不得继续假装驼背的样子。
断影断长影,长影断,怪不得长影被拆成了一句一句。
韬无以收起笛子,听见老人口中喃喃着“长影”二字,他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的神色,他转过身来,轻声笑问:“有什么不对吗?”
“这曲子,公子是哪里学来?”
“让前辈见笑了,这曲子正是在下的拙作。”
老人不可置信,急忙问:“是否受到其他曲子的启发?”世间哪有这么巧的巧合?
韬无以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在下吹曲子,是否给前辈带来了困扰?”
“没有,没有困扰,只是......”他顿了一下,突然一声嘲笑,“看来,我真的是老了。”听说人到老时,就常常不由自主地回忆过往。
“但老了又怎样?我不会认输!”他突然一阵狠厉地说道。
一阵沉默,韬无以缓缓说道:“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温润的眉眼,与世无争的气质,眼前这个年轻人陡然与脑海中某些零星画面重叠,老人往前一步,急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助我?”从皇城出来,一路逃忙躲藏,他随时都有暴露身份的危险性,继而丢失性命,牵连于这位年轻人。但这个年轻人毫无畏惧,不但助他逃离皇城,且这一路不离不弃,关怀备至。他一个失势老人,也没什么好被贪图的了,何以得到他的鼎力相助?
闻言,韬无以粲然一笑,“受人之托而已。”
“受何人之拖?”
“恕在下暂时不能相告。”韬无以面向北方,抬手一指,岔开话题,“边关已不远,这一路的苦,前辈是不会白受的。”
老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嘴唇微颤,心中激动难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