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微微张嘴,然而卫孜却先她一步叫出声来:“子帘?”
琉子帘作为陪嫁和女姬同时入宫,又作为贴身侍女从小伺候女姬,自然也和卫孜极为熟识。若去除两人之间身份的障壁,两人足以称得上是知己了。
“方才山上有个洞穴亮着光,是你在里面吧?”金案问道。
琉子帘点点头:“所以我也可以算是嫌疑人之一吧?我进去,也是合情合理,掌门以为呢?”
看样子她是早就对在场众人的身份了如指掌了。
琉子帘看向卫孜,卫孜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可他还是十分镇定道:“你会法术,也有足够的时间,但是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杀人,因为你不可能会吸人阳气的法术。”
“那缥缈也不会啊,为何你们要怀疑她?”琉子帘不紧不慢。
裘离狐疑地看了一眼缥缈:“你们认识?”
“对,很久的朋友了。所以我为朋友辩护一句,又怎么了?”琉子帘眨眨眼。缥缈心知她是在尽力为自己开脱,没说什么。
可是,若是为了证明清白,自己真的不得不进虚实镜,那么那时琉子帘又要怎么样,真的跟着自己进去么?
她不知镜子里有着怎样的危险,才能使在场众人皆对其闻而生畏。总之,它一定不简单,或许她这一进去,就彻彻底底地出不来了。
她有些慌张,可连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子帘……”她唤了一声。琉子帘看着她,眼中似是有光,熠熠着她看不懂又不得不顺从的自信。
她深吸一口气,道:“若真的要我进去,你们才肯相信我,那我可以顺从。”
“你没必要!”青羽忽然轻喝。
她一个战栗。卫孜望了她一眼,流露出几分担忧:“没错,缥缈你不必逞强,该查清楚的还是要查的,我不会让谁冤枉。”
“可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么?显然凶手不会太简单,我们要查出来,说不定凶手早跑到仙界之外去了。恕我说一句,陛下莫非还会传说中的穿越之术,可以穿越到以前或是窥探以前,以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不可以,那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进去一遭。若是她出来无恙,那也没什么;可若相反,那事实不就了然了?”金案道。
裘离也道:“至少,我怀疑你是妖。”
他看着缥缈,目光如炬。
缥缈咬咬牙,一天之中被人冤枉了不下十次,她当真是受不了。可似乎,她并没有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
现在一个工具就这么□□裸地摆在她面前,她为何不用?
缥缈笑笑,运转法术,纵身一跃——
而随即,又是一个身影,也跟随着她跳了进去。
过了片刻,裘离冷笑着运法,将入口关闭。
“你这是不打算放她们出来了么?”青羽抿唇,看似依旧淡然的双眸已难掩流泻的怒意。
裘离不紧不慢道:“虚实镜没那么简单,其中入口出口无数个,同时只能开一个。要是我不关入口,那才是不让她们出来。元君大可放心,我没有害她们的意思。”
没那个意思?
青羽冷冷一哼,可以说,缥缈就是被他逼进去的!
虚实镜……哪怕她知道缥缈不是妖,可她也不敢保证,缥缈能安然无恙出来。
里头是怎样一番场景,难道他以为她不知道么?
她想,若是她可以把缥缈救出来,那她一定会去做,这并非出于什么情分,而只单纯地来自一句承诺。
可是那个“若”字终究是不能去掉,她明白,虚实镜不是她能够轻易左右得了的。
她深深呼吸着,最后还是将内心的波澜尽数抹平。
“掌门能确保她们的安全么?”青羽问。
裘离皮笑肉不笑道:“若是她们心里没鬼,安然无恙不敢讲,但绝不会有什么大碍。”
“当真?”
“毕竟没有懂得的人打开入口,不会有人进去起什么乱子。”他道。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有人轻微的说话声,也有琐屑不断的脚步声。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正是入北院的大门。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昂首阔步,一件从肩遮到足的长披风于他身后共他的衣衫飘扬。
烛火光勾勒出一张瘦削的脸,虽然面色苍白却依旧掩盖不了足以倾城的堪比女子的美。众人皆是一愣,只有青羽依旧冷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来人,波澜不惊。
“玄机?”金案先叫出声来,正欲上前,裘离却拦住他:“别。”
金案不解地退下,估计着疑惑已经在心里翻江倒海了。
玄机的目光首先是落在青羽身上,而后又迅速移开。他看向卫孜,简单行了个礼:“蝶王陛下。今日新宴因故未能出席,实在有欠。”
身为一界之王,不管流言蜚语如何,至少在外人面前都得有个气度在。平日里再任性妄为,到了现在也得收敛,毕竟人在屋檐下,就算不低头,也不得不小心。
卫孜回礼道:“不必如此。话说如今夜深,妖王殿下来此,怕是有些目的吧?”
“自然。”玄机说罢,扫了身后众人一眼,“陛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卫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行。那……还请诸位回避了。”
再简单交代几句,两人并排入了旁边的房间,形影相伴,虽然一黑一金,倒莫名不觉得冲突。
“师父?”两人进去后,金案终于表露出自己的疑惑。
“你忘了蝶族……?”裘离瞪了他一眼,以后说话注意着些,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决不能弄错了。”
金案弱弱地点点头,目光一直落在那紧闭的房门上,难以离去。
房内很简陋,毕竟是大理司的房间,为了方便办案,不会布置得太过繁杂。玄机摆摆手,拒绝了坐下;卫孜也只好主随客便,站立于他面前。
除了他们就没有别人了。卫孜笑笑,道:“殿下有何事?”
玄机环顾四周片刻,倒也不拐弯抹角:“方才我路过若银河,看见孤漠了。”
“孤漠?”卫孜轻声叫道。
玄机点点头:“他发现了我便打,我们一直打到蝶宫上空,他吃了我几招,估计受不住,跑了,就是向着这边来的。这边也确实有他的气味留下。”
听罢这番话,卫孜垂眸,思绪陷入回忆之中。孤漠……
当年妖王即将逝世,一直未指定是谁来继承王位,于是当时备受妖王赏识的玄机和多次展现自己雄才大略的孤漠便成了继承王位的人选。玄机和孤漠都对妖王之位势在必得,孤漠数次挑拨朝内外人和玄机的关系,用计阴险毒辣,屡屡使玄机挫败;但玄机靠的是顶替瞅着情况不大有利急急忙忙告老还乡的丞相,修明内政、改革制度,渐渐地笼络了人心,妖王逝世不久便在妖界甚至魔界、冥界中人的簇拥下坐上了王位。失败的孤漠自然不甘心,甩手回去组建了一支势力,和没事儿干似的全心扑在上面,自从玄机即位这半年多来就一直没有消停过。玄机对此很是无奈,也知道这下不斩草除根是不行的了,即位后不久便开始策划和孤漠对抗,但是始终没什么明显的结果。
妖界、魔界不似其他六界,里头难免混乱些;玄机虽说是妖王,也有自己的朝廷,但是终究坐稳位子靠的还是自己手下培养的类似于江湖老大的小喽啰的势力。在这点,玄机可以毫不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要比孤漠老实些,没那么多人际关系网,因此也一直被孤漠牵制着,怎么着都觉得不省心。他对孤漠已经头疼了很久,可是依旧没有什么办法。
如今看到孤漠,他当然自然而然想到孤漠又要做什么利己不利人的大好事了;而且既然孤漠自己送上门来,他要是不接招就是懦弱,消息一被传出去,民心直接摇摇欲坠。
玄机并不敢轻视这件事,自然要想尽办法尽量解决它。
“所以,殿下觉得孤漠会躲到这里面来了?”卫孜问道。说这话时他几乎是陈述的语气,毕竟这是几乎谁都想得到的。
玄机道:“正是。他留下的气味很新鲜,但是也很淡,所以他八成是用了御风术,你们不一定能注意得到他。”
“如此……”卫孜若有所思。
“所以,”玄机又道,“我想请陛下帮忙搜寻搜寻,蝶宫中是否有比较突兀的气息存在。我不大熟悉蝶族,易把蝶族人的气味和其他的气味混淆。”
“自是没问题。可是找到了,殿下又该如何?”
一句话似乎直接把玄机问到了。玄机沉默片刻,才是道:“确实,哪怕他落在我手里,我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敌过他不计其数又无处不在的手下杀他。可我想,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若银河边上,毕竟这样一条来自神界的河流,实在灵气极盛,他或许会借其干什么事。若我能跟踪是最好,好歹我不能这么轻易地便当他没有出现过。”
卫孜轻轻地“嗯”了一声,对此,他自然会极力帮助。然而他在整个蝶城都搜寻了,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早知道会这样。”玄机冷哼一声。
卫孜小声说了句“抱歉”。
他们顺着话题谈下去,又闲聊了几句,聊到玄机开始即位,又聊到更久远的事情,比如玄机以前未化人形时的那些过往。忽然因此聊到了蝶族,玄机道:“其实有时,我很不想承认你们蝶族人是仙界中人。”
“何来这一说?”卫孜很是好奇。
玄机没有回答他,而是接着补充道:“可是有时我又不得不承认,其实你们才是真正的仙界中人。”
卫孜一愣。一会儿后他也明白了玄机话里的意思,不由得笑了:“这应该是我们蝶族人听到过的最真挚又最切实的赞美了,多谢。”
玄机苦笑一下,没有回答。
此后话题怎么也难活跃起来,两人没再说什么,何况外头还有人,便双双出了门。
玄机那番话,显然是带着几分苦意和无奈的。
可又有谁会去仔细斟酌,又有谁能真正懂得呢。
那是千年万年的悲伤、愤慨、彷徨,最后到无奈,一点一点从中亲手抽出丝来,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编织而成的。
卫孜没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已不必多说。
玄机的目光直接落在了裘离师徒二人身上。他笑笑,神色中满是深长的意味。裘离毫不犹豫对上他的目光,冷静而严峻,然而任是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那分高傲的怒意。
玄机走向金案,脸上笑意不减:“裘掌门这徒弟,生得好生俊俏。”
裘离一惊。当事人金案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两眼圆睁,简直要骂出声来,但是裘离一个眼神过去,金案还是悻悻住了嘴。
青羽也难免愣住了。玄机这话……是何意?
玄机接着不紧不慢道:“就是长得可惜了,虽然有一副好皮囊,但是平日里养得不行。比起蝶王陛下,这‘美’还是得逊上三分不止。”说罢他的目光落在卫孜身上。卫孜一脸已然了然,对着玄机微微颔首,表示谢意。
“妖王殿下说的事儿,我一定仍会相助,请妖王放心。”卫孜道。
玄机点头致谢,随后深深看了青羽一眼,转身干脆果断,拂袖离去。
此时金案还沉浸在方才被羞辱一番的恼怒之中,好半天还未回过神来。裘离看着玄机离去的方向,小声骂道:“想不到,他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掌门若真这样理解,那就真是大错特错了。”卫孜笑吟吟地打断了他的话。
裘离不解,青羽亦是愣神。
很久之后,青羽想起这段小插曲,才是恍然大悟,不由嗟叹。
那时裘离也才明白,自己真的,不仅在这件事上大错特错,而且……
若不是某个人,或许他、金案,甚至其他许许多多的人,都会如此错下去,难以回头,更难谈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