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这种热闹在于它的复杂性，不仅是外表的，也是内在的。庄南在码头生活了一段时间，渐渐了解到并非所有的数字人都是黑户，数字世界发展起来以后，出现了很多合法的数字人。也并非所有的肉体人都是合法的，他们中也有很多偷渡者，在肉体世界混不下去了，想方设法把意识上载到量子存储器，然后再找像橙那样的蛇头办理合法户口。这些偷渡者也是没有钱的，不像肉体世界的有钱人，富人们可以把在肉体世界的财富按照一定汇率转换成数字世界里的贝。转换完成以后，他们在肉体世界的户口就销掉了，如果要重新回到肉体世界，需要申请和用肉体世界的货币购买一具备用肉体。在当时的生命数字化狂潮的背景下，很少有人愿意再回到肉体世界的。
偷渡者们虽然可以不用吃饭，也不会饿死，但是他们如果不进食的话，会有一种逐渐加深的饥饿感，饥饿感到达最高数值后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他们很多人都在酒吧或是码头工作，高级的工作轮不到他们的。和肉体世界比起来，他们已经很幸福了，很多在肉体世界的失败者都表示，在数字世界生活一段时间后，以前的挫败感完全消除了，这也使得他们更加依恋这个地方。
庄南嘴里叼着一根烟，坐在一块废弃的巨大钢板上。那根橙色的烟是橙交给他的，在酒吧喝酒的时候，他以为那是食物，直接给吞了。橙像看异类一般看着他，并责备他烟都不会吸。庄南不明白那种吃起来苦苦的玩意有什么好的，但是在橙教会他吸烟的方法后，他又觉得挺有趣的，不时喷出几个烟圈，很快他就喜欢上这种来自肉体世界的玩意，当然橙也变成向他兜售香烟的卖家。
他的等的人终于出现了，长得体型细小，眼睛像老鼠一样的一个小男孩，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与他的身形不搭，显得松垮垮的，倒像是拖着一堆布在走。
“怎么样，庄大爷，等得不耐烦了吧”男孩朝着庄南吹了一个口哨。
“那你还不早点来！”庄南有些哭笑不得，他今天是去相亲的，想不到眼前这个孩子就是媒人。那会数字世界很流行这个。庄南觉得自己不能免俗，他得赶紧找到一个对象，这也有利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喏，我可是准时的，是你来早了”男孩扬了扬手里的腕表。
“走吧！”
男孩带着庄南穿过一条街道，来到一间咖啡厅门前，指着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子。
“喏，那就是了，看你本事了”，男孩说着伸出手来，“两百贝，拿了吧！”
庄南在小男孩走后才注意那个坐在角落的女子，她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庄南走进去在她对面坐下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她怯生生的开口:“你是上户口的吗？”
说完她四周看了看，又把目光落回到庄南脸上。
“户口？”庄南纳闷道:“你是偷渡者？”
“求求你！”女子哀求道。
庄南没法，他知道如果这些偷渡者上不了户口，又买不了备用肉体，他们只能烟消云散了，他决定帮她。
“你为什么偷渡到这里？”庄南带她去找橙的路上问她。
“我没办法，肉体世界的一切让我崩溃了”她啜泣道，庄南不深究她经历了什么，她的身上真的有一种对绝望的气息。
“没事的！”庄南生硬地安慰道，他不擅长安慰人。
最终又是橙带着他们去上户口，在安置刻度条的时候，庄南要求把她安置自己旁边，也就是他们成为了邻居，庄南为此额外花费了一比钱，但他很开心，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在身体里流动。
那个女孩叫莫艳丹，住在海滨区市场街666巷05号。庄南帮她找了一份在花店的工作，每天下班后，庄南都带着她出去玩，酒吧里疯耍，海边上吹晚风，参加沙滩上的篝火晚会，去唱吧里大声嘲讽橙那破嗓子唱的歌声，他们都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生活。
过了一阵子，她渐渐变得活泼开朗，直到肉体世界带给她的阴霾完全消散，庄南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他感到非常喜悦，也非常有成就感。以前从没有想过，生而为人，可以这样幸福，即使他只是一个数字人。
然后有一天，庄南在酒吧里喝了几杯酒，之后他们像往常一样在海边吹风，莫艳丹飘起的长发，犹如缓缓流动的正弦波。
庄南忽然说:“我们去做那种非常流行的事情吧！”
“非常流行的事情？”莫艳丹大感意外。
“就是结婚啊！”庄南露出阳光的笑容。
莫艳丹抬起头看着他，停顿了几秒。
“可以的吗？”她怯怯的问:“我是偷渡者！”
“没人会在意的啦”庄南背起她，在海滩上疯跑，“我也是，我们是一样的！”
庄南说了一个谎，他并不是偷渡者，只是一个逃脱的被用作实验的数字人。但莫艳丹相信他了，她总是很容易相信别人。看着她眼睛的时候，庄南总觉得他要保护好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婚礼也是很随性的，来者都是酒吧和码头的熟人，那个老鼠一样的男孩也来了，还轻蔑地说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其实他一开始只是想赚点钱喝啤酒。莫艳丹以为小男孩能给她上户口，就把仅剩的钱都给他了，小男孩骗了她，把她介绍给庄南，缘分使然。
他们在海滩围着篝火唱着听不出歌词的古老歌谣，橙唱得最卖力，吚吚哑哑，谁不知道他唱的什么，谁也不在乎他唱的什么。
有一位年轻的码头工人一边吃着烧烤，泪流满面，大声嚷嚷着:“数字世界太他妈幸福了，信息万岁！”
大家也不在乎他说的什么，只是一阵狂呼，就连海里的鱼，也闪着鳞光不时飞出海面。小男孩晃动着细小的身体扭起屁股，他被人群撞来撞去，很快他就习惯了，敏捷地躲开，穿梭于人群，表情异常嚣张，好像在挑衅着:你倒是来撞我啊！
那些呆头呆脑的螃蟹也成群爬着跳着，小男孩跑过去，一脚踢飞一个，重新踢回海里。
以数字世界的纪元来算，那年刚好是数字世界16年的第一天，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定格在那一天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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