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冰岩,浩瀚无垠的雪色空间,这里是狐岐山,是由梵天剑开辟,封印罪神的地方——沧澜之巅。
我一如既往的来到结界之处,扬起君凰惯有的灿烂笑容,手却下意识将袖中竹简往里塞了塞。当一切准备就绪,我正欲穿过结界时,结界的镜波纹却突然一震,一抹血红身影被狠狠从里面甩出。
我举目望去,她正口吐鲜血,抬起头来,竟是堕神云烟。
但见她不甘的爬起身,抬袖拭去唇角血迹后却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目光里充满了惊恐,“君凰?你……你不是……”
“灰飞烟灭?”我面无表情的接下她后面的话 ,目光冷然。对,这是君凰身为后神凤凰始祖与生俱来的威颜!
“不!这不可能!”云烟跌跌撞撞着后退,梦魇般难以置信着摇头。
我高高在上般冷冷看着她,我虽不是君凰,但却是与她相生相伴,血液相融的赤金之心,凤凰原丹,当然亦是天尊心头血。
也是君凰寂灭前还给天尊的最后一缕羁绊。
后来天尊以天涧玉为我塑了形体。还赐神号太元圣母,与天尊并肩的无上尊荣。那是君凰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君凰早就神形具灭那是我亲眼所见,你是假的……”像是得到了肯定,云烟忽然失控般尖声嘶吼,与此同时眸光瞬间赤红,十指化抓,就要朝我扑来。
我一惊,立时后退,撞入结界,正欲反手去挡,身后却罡风刹起。
云烟被再次震飞出去,而我也被这强大的冲击力所波及,手臂一扬,就要仰倒后栽。而那简古卷轴也恰在此时从我的袖中甩飞到半空之中。
心下一沉,我想去接时,白瑾已经将我揽入怀中。
而那简古卷轴却在空中定住,展开,霎时金光绽放。
一行行熠熠生辉的浮光虚字照亮了整个狐岐山。
与此同时,云烟笑了,她笑的歇斯底里,我看的几近绝望。
“白瑾……”我瑟瑟发抖着看向白瑾。在他怀中,我闻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檀兰佛香。看到的却是他望着空中,那记述君凰自传的冰冷侧颜。
白衣银发,清冷银辉,碎冰氤氲般的银眸里薄雾蒙蒙,使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许久,直到云烟丧心病狂的笑声再次响起,“哈哈哈……她果然不是君凰,哈哈哈,果然……”
我从绝望中逐渐冷静,白瑾依旧没有说话。我闭上眼睛,掩去眸中晦涩,五脏六腑瞬间犹如冰玉纹络碎裂,然后扩展。没有疼痛,我知道,这就是我背叛天尊所要付出的代价。
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要去偿。
我没有魂魄,本就是天尊指尖血,神恩凤凰心。若不是天尊对君凰寂灭尚存一丝牵念,也不会以天涧玉石给我塑体新生,给我本属于君凰的一切。
身体开始由内到外分化碎裂。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白瑾正失神的望着我,安静犹如亘古死水。
我知道,他其实看的并不是我……
“我不是君凰你很痛苦对不对?”我伸手,想要最后一次触碰他的脸,用着商量般的语气温柔道:“既然如此,你杀了我,我把君凰还给你好不好?”
白瑾倏然惊醒,他看着我的眸中溢出一抹惊慌,而我,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我脖颈出现了裂纹。
“不要看。”我将手移向他的双眼,遮住他的惊慌,声音撕裂般喑哑。
我看到了,我的右手也开始分化裂纹,像是随时都会破碎……
可我并不害怕,就像君凰寂灭时承接万雷地火一样。我随感同身受,但却没有任何感觉。因为,我虽为凤凰心,但却实则以心化形,有神无心。
“阿虞从不叫我白瑾。”白瑾开口了,声音低哑艰涩。掌心的触感告诉我,他闭上了眼,他定是痛不欲生的吧。
“嗯,我不是君凰。”手缓缓滑下他的双眸,我沉重的往雪地里滑去。白瑾没有阻止,而是抱着我一起跪倒在了雪地里。
我的意识慢慢消退,朦胧间只感觉有人与我右手交合,而狐岐山,似乎又下雪了……
那日飞雪苍茫中,混沌一瞬开启,天地化雪,散发出破碎耀眼的炙灼光芒。天地万物,六道轮回,转眼终极。
与此同时,浩瀚无边的宇宙中突然从四方汇聚出一点青光。然后便有一人自青光绽放而成,化做一名青衣男子。神姿浩然,周身笼罩着三清至纯之气,他开口,声音悲天悯人,“太初,你不该开启混沌,罔顾慈悲。”
“罔顾慈悲?哼!”寡淡的薄唇勾起一抹嘲弄,白瑾一拂衣袖,银光划过暗沉的虚空,他化作一道流光,转眼飞立于青衣男子身前,漠然冷笑,“泠泠三清,如是我闻。呵,天尊,我当初渡你过那七余万劫,本想着你若和我一般可以永存于这无限虚空。我便不必如此寂寞了,可却不曾想,执掌宇宙者,只能有一个。不然,便是一始一终。”
天尊沉默,半晌才道:“天地循环,自然之道。君凰她不过是魂归太元……”
“够了!”白瑾断喝,旋即目空一切的仰望虚空,声音带着无限空旷与死寂,没有一丝波澜,“此间一瞬即逝,存在与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而你却妄想以心头之血束缚于我,来护此间百亿光年。可笑的是,浮生若梦,终有一醒……”
“所以……”
“你我便赌上一赌,博这终结一奕,做最后的了断。你若输了,便放下心中那所谓的自然大道。而我若输了,便化作这宇宙星海,与天地,同生同亡。我不生不灭,而这天地亦是如此。”
天尊沉思,“如何赌?”
“重来……”
混沌初开,漫无边际的漆黑,我在浩瀚苍茫的宇宙中,渺如沧海之一粟。
冥冥觉醒,我的第一抹神识,看见的便是那抹薄烟似的清影。
我破壳而出,未着寸缕,唯有垂至脚踝的青丝遮蔽玉体。
清影踏着虚空而来,在我眼前朦胧,他的周身笼罩在浅青色薄晕中,仙气至纯,只依稀辨出是个男子。
他俯视着我,神姿浩然,只微抬手便有一袭青袍将我兜头罩下。
我眨了眨眼,好奇的探出头来却见他又顺势将指尖点入我眉心,滴血成印。
我顿感眉心灼热,浑身一震,一股无以言喻的暖流从眉心注入心口。便又听得他的声音宛若慈父般在上方回响,空灵重音,他问,“你,可愿跟我?”
我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眉眼一弯,就“咯咯”的傻笑了起来。
他似乎怔了怔,声音依旧无悲无喜,“混沌育凰,君神创世。从此以后,你,便叫君凰吧……”
话落,我的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像是有人手持利斧劈开了天地,霎那白光乍现……
我睁开眼,顿时清风扑面,映入眼帘的是青青草地,绵延草坡,原来,是梦,而我居然又梦见了天地初开,与祖神初见的时候。
我生于混沌,祖神说我是天地间第一只凤凰,是将来天下苍生的创造者,注定为君,为至高无上之神。
我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知道他说这话时,眉宇间似有无限的,我所看不懂的哀悯。而我也隐隐觉得,我许是很久很久以前,便是认识祖神的……
“凰儿。”身后传来温雅浅淡的呼唤,我偏过脑袋,果然看见青衫箫素,随风而来的儒雅男子,正是祖神。
我脸上立刻不由自主的扬起灿烂笑容,正想起身,脑海中却又灵光一闪,我顿了顿,唇角弯出一抹狡黠。于是起身的动作一滞,我毫不犹豫的跌坐回草地,“哎呀!”一声,失声痛呼,“哎呀好疼啊我的脚!”
“怎么了?”
果不其然,祖神急忙来到我的面前,蹲身查看。
“脚崴了。”我一把揽住他的脖子,一边往他怀里蹭,一边撒娇道:“我要回家,你抱我!”
祖神一僵,旋即无奈的笑了,他轻轻抱我入怀,叹息道:“凰儿已经是大姑娘了。”
我点了点头,贪婪般嗅着他身上那淡淡的清香,含糊应道:“嗯嗯,小桃花说我可以嫁人了!”
“小桃花?”他脚步顿住,微微蹙眉。
我立刻心虚的抬头扯他衣襟,转移话题道: “祖神,我脚疼,我们快回家吧。”
祖神无奈而纵容的垂首看我, “你啊……”
暮色四合,回到我和他居住的篱笆竹屋时,已是明月高悬。
他把我放在我自己的小木床上,点上烛火,回身正打算为我褪鞋查看我那所谓崴伤的脚时,我再次揽住他的脖子。再次却是迅速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又赶紧放开,然后眉开眼笑的看着他。
祖神浑身一震,后退着踉跄数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凰,凰儿,你干什么?”
“亲你啊!”我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小桃花说他喜欢我,还说如果我也喜欢他的话,便让他亲一口。可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祖神!”
祖神闻言,原本微红的脸色顿时一沉,语气少有严厉,“胡闹!以后不许再和他来往。”
我有些委屈,想我在这渺无人烟的昆仑巅,和他两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却没有一个玩伴,而他又时常下山。我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说话的人,他却不让我与之往来。
“你下山从不带我,总留我一个人在家里,而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说话的人,你却不让我和他说话,你……祖神,我讨厌你!”偏过头去,我开始任性的耍起大小姐脾气,无论如何,我都不要继续一个人待在这冷冷清清的昆仑山上了,我要和他一起下山!
他静静看了我半晌,就在我几乎装不下去了的时候,终于叹息一声,妥协了,“既然如此,那,你明日便随我下山……”
“嗯!好!知道了!”他话音未落,我便欢快的转过头来,生怕他反悔一般连连应道。
“下山之后只能跟着我,否则踏出这昆仑山的结界,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他一本正经的看着我,重复着他这些年来最有威胁力的话语。
我乐此不疲的配合着,“若逾此界,终生不归!”说罢,顿了顿,又欢快的补充道:“君凰谨遵夫君教诲!”
他脚下一个趔趄,“你,你叫我什么?”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迟疑不决,“夫君?父君?诶?”
他脸一黑,拂袖丢下三个字,“不许叫!”转身离去了。
祖神走后,我一个人错愕的呆坐了半晌,旋即赶紧跳下床去对面的衣柜里取出我偷偷藏着的一根桃枝。用手在桌子上的杯里沾了沾,弹在这一截枯枝上。
久逢甘霖,果然枯木逢春。手中的桃枝奇迹般的抽出嫩芽,长出三朵粉光滢滢的小花骨朵,随后绽放。
我欣喜不已,却害怕被祖神发现努力压低了喜悦,低声对着桃花唤道:“哎,小桃花,你出来吧,我有事要问你。”
我的话音刚落,手中顿时散发出柔和光芒,面前一阵微风拂过,伴随着几瓣香溢桃花落下,一男子粉衣妖灼,笑语嫣然的现身在我面前。风情万种,语气轻佻道:“小美人儿,长夜漫漫,你可是嫌寂寞了?”说着,伸手就又要来捏我的脸。
“不许捏!”我毫不客气的打开他的手,一本正经的仰望着比我高上一大截的他,很认真的看了他半晌,这才不满的抱怨道:“小桃花和祖神为什么要长那么高?这样我看你们的脸还要仰头,好费劲呐!”
小桃花愣了愣,然后皱了皱眉,忽然就露出嫌弃的目光来,“你就不能不叫我小桃花?这名字听起来多庸俗啊!”
“那叫你什么?”我困惑的仰头看他。
小桃花闻言眉眼一弯,坏笑着勾起我的下巴,提议道:“不然这样吧,你叫我……夫君,或者相公,怎么样?二选一,随便你!”
我幽幽的看着他,“你不是说山下的姑娘只叫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的人为夫君或相公吗?我又没和你睡在一张床上!”
他一噎,正想笑着诱哄,却又忽然变了脸色,匆匆丢下一句,“你父君来了。”便粉袖一拂,变回了那截枯桠桃枝。
而我也迅速的将他塞回衣柜,赤脚跑回床上挺尸。
房门被推开,祖神迈着轻缓的步伐来到我的床前。他替我扯过被子盖上,我感觉床边一陷,便知是他坐在了床沿,而且还在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睫毛不自觉的颤了颤,我开始心虚,小手不安的在被褥里绞动着衣角,竟是十分紧张。
又过了一会儿,我的呼吸开始因为紧张而变得渐渐不稳,越来越急促,到最后我干脆不敢呼吸了。
就在我憋的痛不欲生,打算弃械投降时,耳边响起祖神温雅低沉的笑声,“呵,还装?”
我猛然睁开眼睛,迎上他俯身看我的目光,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洒在我的脸上。顿时我的脸就不知为何的热了起来,眼睛也不敢与他对视,只能讷讷的看向他胸口青浅到发白的衣襟,“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温和的看着我,只笑不语。
半晌,我再次将目光移向他,有些疑惑,因为我发现他的眼中,除了一如既往的温和。此刻看我向我的眼中,竟还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而这种东西,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缱绻以后,多么浓烈的不舍与眷恋啊!
“凰儿,明天我先下山准备准备,再来接你好不好?”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带着商量的语气对我说。
我习惯性的蹭了蹭他的手背,摇头撒娇,“不好,我要和你一起下山!”
“听话。”
“不……”我否定的话语忽然一顿,脑海中不自觉闪过小桃花说过的话,瞬间便转了话锋,提条件道:“要我听话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他诧异的看向我,“要求?”
我笑眯眯道:“祖神陪我睡我便听话。”
他立即皱眉来掩饰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佯装生气道:“是谁教你这些的?”
我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的扮可怜,纯洁无辜的看着他,小心翼翼如我小时蹒跚学步般扯了扯他衣角。
祖神果然不出所料的心软了,可却出乎意料的蓦然将我搂入怀中,像是用尽了他一生的力量,将我紧紧搂着,他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