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诊所的病床前,望着那个肥头大耳的医生,司徒振华真想一拳将其打飞到墙上。
因为可以拯救低血糖患者生命的缘故,在这家诊所里,一支平时只需要5角钱的葡萄糖,他敢卖到10日元。
一支退烧的对乙酰氨基酚,他居然要15日元。
再加上些治疗感冒的抗菌消炎药,两个小小的吊瓶,这该死的医生一共收了他35日元,相当于一个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
更让司徒振华愤怒的是,他听说女孩子的母亲,曾在这里跪着求了他整整一天,却因为拿不出35日元的药费,被这位有钱救死扶伤,没钱就是奸商的医生拒之门外。
司徒振华想不明白,一条命,在这个医生的眼里,居然不值35日元?这一刻,他有些理解一雄与逝去的黄老师了…
晶莹的药液,顺着淡黄色的胶皮管,一滴滴的注入到女孩的体内。
过了良久,女孩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一双暗淡的眼睛里,也恢复了久违的光泽。
司徒振华看着女孩变化,感到很欣慰。可当他听到女孩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时,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女孩说的是妈妈,那个再也无法陪伴她左右的妈妈。
连续问了几次后,女孩默默的低下了头,流出了两行清泪。
司徒振华心中一痛,因为他望着这个失去亲人的女孩,好像看到了14岁时失去父亲的自己。
司徒振华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对女孩问道:
“小妹妹,我叫司徒振华,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在哪里?在这还有什么亲人吗?”
提起家人,女孩神情黯然,抽了抽发酸的鼻子,诺诺的说:
“振华哥哥,我叫中村由美,妈妈一直叫我小由美。我家住神奈川,七岁的时候家里有一场大地震,然后全家就一直在流浪,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司徒振华闻言,大致知道女孩家里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说的那场大地震,应该是1923年发生在关中地区的大地震。
那次地震共造成10万人丧生,14万人失踪,200多万人无家可归。而且震后发生了霍乱瘟疫,死难者更是不计其数。
说起来,司徒振华那一年刚到日本,他应该算是那场大地震的幸存者。
但他这个幸存者比日本人更倒霉!因为他没有在地震中被砸死,却差点在震后的反朝暴乱中被殃及池鱼。
据说当时也不知是哪个损种造谣,说什么朝鲜人趁着地震,给东京的水井里投毒。
大灾之后,失去亲人的灾民情绪本来就不稳定,一听到这种谣言,其后果可想而知。
那次反朝暴乱,一共造成了6000多名朝鲜人与600多名华人丧生。
看到这,可能有人不明白了。不是反朝吗?怎么还有中国人丧生了?
还能是怎么回事儿?杀人杀红眼了呗!管你是哪国人,口音不对的统统干掉。
日方后来解释说,华人是被误杀的。
可这种说法根本就站不住脚,因为不少遇害者,当时还留着清朝的辫子,怎么可能被误杀!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儿,司徒振华对日本人的印象特别差,感觉他们大部分都是些无脑的暴徒。
当然,司徒振华虽然对日本人的感官不佳,但还不至于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一麻袋瓜子里都能嗑出两个臭虫,数千万日本人里,有个别很不错的好人,也不足为奇。比如一雄,这家伙不就是个很好的人嘛。
每每想起这事儿,司徒振华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可今天,当司徒振华与那场大地震的灾民或者说暴民,近距离接触后。他心中又变的复杂了起来。
你要说恨她吧?眼前这个小女孩,在当时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试问她又能犯什么错!
你要说不恨她?当年那些暴民的杀戮行径,司徒振华又历历在目,而且很可能她的父母亲人也参与过。
可复杂归复杂,要是眼睁睁的看着这孩子死去,不施以援手?从人性上说,自己又做不到。
司徒振华对此感觉很矛盾!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十几年后,他的东北同胞在面对类似问题时,同样很也很矛盾。
救?恨得慌!不救?又觉得可怜。
但人性终究会战胜仇恨,这也是人性光辉的一面。
就好像今天的司徒振华,在矛盾过后决定施以援手一样;十几年后的东北人民,做出了与司徒振华今天同样的选择。
见司徒振华脸色复杂的坐在那,小由美伸出了一只干瘪的手,拽了拽他的衣角说道:
“振华哥哥,小由美没有亲人了,以后可不可以让小由美跟着振华哥哥?小由美很乖的,可以帮哥哥洗衣、做饭、做家务。”
看着小由美枯干的小手,司徒振华心中又是一酸。
这孩子太可怜了。12岁,本应该依偎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年纪,却又孤苦无依到如此地步。
“嗯…小由美要跟着振华哥哥可以,但是振华哥哥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怕不怕辛苦?”
“振华哥哥要去哪里?”小由美问
“去中国!”
“哦。哥哥去中国,小由美就跟着去。不过中国好远的,振华哥哥去哪里做什么?”
“哥哥是中国人啊,当然要回自己的国家?”
小由美闻言,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不可置信说道:
“振华哥哥是中国人?可你的名字怎么不像中国人呢?我听妈妈说,中国人的名字都是两个汉字或三个汉字的。”
司徒振华一阵苦笑,略一沉吟后说道:
“哥哥复姓司徒,这是一个很古老的中国姓氏。小由美如果要是跟哥哥去中国的话,哥哥给你取一个中国名字,叫司徒由美好不好?”
小由美闻言,眼睛里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赶忙接口道:
“嗯…听振华哥哥的,我以后就叫司徒由美。”
司徒振华给小由美改名,想的是以后在中国,小由美有个中国名字会比较方便。
但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今天的这个举动,让他在小由美的心中的位置,产生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