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街此时正是灯火通明、人声喧沸的时候,穿红着绿的美娇娘站在楼上、门口招呼着过往的行人,嘴里甜的像是抹了蜜,那熟络劲头如同是共了三十年枕的老情人,此时正要再温旧梦。欧阳情正慵懒的躺在香榻上,眼神迷离,好像还在梦中未醒。她想起沈小石离去时的慌张模样,脸上便禁不住露出愉快的笑。人称风流的沈小石也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风流,或者如沈小石所说的那样:他只是风流,而不是下流。欧阳情枕着自己的胳膊,暗暗地想:下流的沈小石该是什么样子呢?
“令狐公子,你不能上去。”楼下传来了老鸨的尖锐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哒哒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了起来。欧阳情缓缓的睁开略带迷离的眼睛,看向敞开的门口处的楼梯。不一会儿老鸨头上的那簇鲜艳的大红花便出现在欧阳情的视线之中。老鸨穿着葱绿镶红的绸袍,腰间系着一条大红的锦缎腰带,正蹒跚的想要挡住一个健壮的年轻人。
“欧阳小姐正在休息,不见客的。”老鸨有些气喘的说道,“令狐公子您还是下去吧。”
年轻人却丝毫也没有理老鸨的意思,径直往楼上走去,将老鸨逼进欧阳情的闺房里来。老鸨有些尴尬的看着欧阳情:“欧阳姑娘。”
欧阳情没有理会老鸨。她看着刚刚上来的这个年轻人,外形还算俊朗,头上戴着方巾,穿着长身青袍,手里拿着一把打开的折扇轻轻的摇着,一副风流雅士的派头。“比起沈小石来,还是差的多了。”不知何故,她竟将来人跟沈小石进行了一番比较。
“你是谁呢?”欧阳情笑嘻嘻的盯着年轻人瞧,眼波流转,如月照春水。
“在下令狐缺,久闻欧阳姑娘是这春花楼第一花娘,小生素来爱花如命,今特来欲品鉴一番。”令狐缺喜盈盈的盯着欧阳情看。他一向听说春花楼的欧阳情容貌秀丽,是江湖上有名的春花街的花魁,更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美女,素来远在塞北,只能闻名不能晤面,常深以为憾。此刻得见欧阳情,果然是天姿国色,比之塞上人更有别样风韵,面上春色便不禁勃然而生。
“你喜欢我吗?”欧阳情看着令狐缺,像是看着一株从草窠里拔出来的狗尾巴草,令人禁不住想要在手中玩弄一番再扔到枯草丛里。
“当然。小生虽远在塞北,也时常得闻姑娘的美名。”
“那你觉得是我美呢?还是胡蕊美呢?”欧阳情抚摸秀发,含情脉脉的看着令狐缺。
“当然是姑娘更胜一筹。”令狐缺献媚般说道。
“你见过胡蕊?”欧阳情有些惊讶的问道。
“没有。”
“你很不错。”欧阳情看着令狐缺面上现出喜色,却把话锋一转,“可是我却不喜欢你。”
令狐缺面色由喜转怒。他以为欧阳情虽然艳名在外,但总不过是春花楼的窑姐,只需多花些银子也就是了。因此也不顾着老鸨的阻拦硬闯了上来,但此番却被欧阳情败了兴。令狐缺不免大怒道:“欧阳情,不要太不识抬举。总不过是个婊子,倒要装的贞洁烈女相似。身在窑子里,难道倒要分个喜欢不喜欢?”
老鸨听罢此言,不禁脸色大变,急忙劝阻令狐缺道:“令狐公子切莫如此,欧阳姑娘不比他人。”
令狐缺却似乎没有理会老鸨的意思,一把推开老鸨便欲往里进。却忽而一阵风起,灯光下闪过一道阴影,待令狐缺回过神来,欧阳情已经站在他面前不过咫尺之间。欧阳情将手伸向令狐缺的胸前,向下一推,令狐缺便像个圆球似的滚下楼梯去了。
“这是哪里来的东西?”欧阳情淡淡的向老鸨问道。
“他是大漠狂刀令狐狂的独生儿子,塞北雁门堡的亲外甥。此番他是跟着表兄前来参加莫晓云的葬礼的。莫家的先辈似乎与雁门堡曾经有过不小的交情。”老鸨细细的回禀道。
“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仗着父兄的名声罢了。”欧阳情又躺回到香榻上,头枕着胳膊,显得有些倦累,“没事,你就先下去吧。”
“倒是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老鸨似乎有些踌躇。
“说吧。”
老鸨走向前,俯身在欧阳情的耳边轻轻地将事情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欧阳情看着窗外迷蒙的夜色,有些神游天外,“他会怎么做呢?”
春花街的繁华,给很多人带来了谋生的途径。每至夜晚降临,街市上叫卖之声喧嚣如雷。卖瓜果的、卖杏梨的、卖头花的、卖金疮药的、挑着担子卖茶水的,东来西往,南喝北吆,热闹非常,甚或还有当街聚齐一堆人公开放赌的。就中不过两种生意最红火,但凡来此春花街的人都用得到。第一种便是卖房中药的,凡是到春花街来的,虽说是为着消遣,但也没有不想雄风大展的,却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免被窑窠子里人笑话,自己面上也不十分挂的住。故而这房中药在春花街甚是通行。这其中又有许多的名目,譬如“三益丹”“益肾丹”、“保肾丹”“快女丹”“受宠丹”“保命丹”“童女丹”“益女丹”“得春丹”“遇仙丹”“合欢散”“寒食散”“相投散”“一笑散”“相思方”,不一而足。就中却另有些巧妙的名目,如“美女提倒金方”“灵龟展势方”“美女颤声娇”“贵妃夜夜娇”“旱苗喜雨膏”“金枪不倒丸”,名字虽巧,效用却是不知。
第二种便是卖鲜花的,虽然男人们来到春花街,不过是逢场作戏,但既是做戏,也不妨做的真切些。花楼上的姑娘当然欢喜亮澄澄金银的多,逢迎话也乐于听,凡所到春花街来的男人们便学着附庸风雅,捡几束花送给相熟的窑姐,说几句肉麻话,彼此耳红面热,相拥共枕,自是别有风味。故而长街市上花贩犹如过江之鲫,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其中花色也不外乎芍药、牡丹、山茶、玫瑰、百合之类。
通常在春花街上提着花篮叫喊着卖花的大抵上都是年已过六十的老婆子,穿红着绿,头上戴着胭脂染成的大红纸花,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行走之间如同戏台上的赵高,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阴气森森,虽然如此,生意却照旧红火的的很。大抵来春花街的男人们也是夜鬼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华灯初上,春花街便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像往常一样分外热闹。那些行脚的小商小贩四处流动,高声叫卖着。头上戴着大红花,脸上涂满胭脂粉,一张干瘪的老嘴涂的如同饮过血的花婆也三三两两出现在春花街上。她们手上提着花篮,有大有小,像是玫瑰、牡丹、迎春、芍药、海棠,应有尽有。
花婆们脸上挂着笑,那绽开的皱纹如同是被牛犁耕过模样。她们低声下气,向那些来春花街放浪形骸的男人们兜售着她们的鲜花,并向他们推荐相熟的窑姐儿。那些身材曼妙、容貌姣好的窑姐儿或在闺楼中,或在绣房内,翘首以盼。那些嫖客们则手捧着花束,腰间揣着金银,在龟公的引领下走进花红酒绿的玩乐场,在迷离的笑声中,在款款软语中,拥着仅着一袭薄衣的美娇娘,在雕红漆绿的床上恣意放荡。
春花街是一条通向**的街道,没有目的地的洪流。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虚伪的假笑,说着令人作呕的脏话。每个人都彼此熟悉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