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狱第一天就跟黑帮发生冲突，金焰他们没地方去，身上又没有多少钱，三个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四顾茫然。
在监狱里看报纸和电视，金焰已经大致了解了纽约华人社区的分布和基本概况：脚下站的这个地方叫法拉盛，是最大的华人社区，新移民最多。另外两个地方分别是中国城，华人们也称为唐人街，在曼哈顿的下城，是广东人的地盘；另一个是布鲁克林的八大道，以福州人为主。这三个华人社区都有地铁和小巴士通勤，往来方便。
唐人街是偷渡集团总部所在地，有很多职业介绍所，偷渡客们到了纽约也大都先在那里落脚。不过金焰他们现在是福清帮追债的对象，到唐人街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布鲁克林这些年被媒体称为“犯罪之都”，纽约的各大帮派在那里争地盘，互相火并，夜夜枪声不断，火光冲天，三个人好不容易从海上捡了条命，可不能再糊里糊涂丧身于危城。目前可以暂时栖身的，还就是以法拉盛最为合适。
三人在图书馆旁边一家台湾人开的名叫人人小馆的中餐馆吃了碗云吞面，开始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本来，阿忠和阿胜都打算出狱之后就去唐人街找老乡，那里有福州人的同乡会，可以暂时栖身，找工作打工赚钱。不想被阿龙上门追债，金焰与他们发生了冲突，这下令二人进退两难了。
“金哥，你太厉害了，像精武门里的陈真似的。什么时候也教我两手？”阿忠对金焰一对三打败阿龙等人的高超武功佩服至极，忍不住摩拳擦掌，想跟着金焰学功夫。
阿胜却充满了疑虑：“金哥，你怎么会武功呢？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金焰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拳头，道：“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会功夫，见你俩被欺负，忍不住就想出手。可能是出于本能吧。”
“你肯定是练家子。你那三招，都是一招制敌，而且力道很大。那个白人有三百多磅吧，个子有一米九以上，你一脚就踢中他的脑袋。还有另外一个应该会拳击，出拳又狠又猛，你一个下蹲横肘侧击，把他打趴了。真是绝顶高手！”阿胜点评道。
“听你点评，你好像也很内行嘛。下次碰上你出手。”金焰笑着问。
“我辍学后跟本家的三叔学过一点南拳，不过都是皮毛，跟金哥无法相比。”阿胜有些不好意思。
阿忠捅了阿胜一拳：“你这家伙，会功夫刚才怎么不帮金哥？”
阿胜还了他一拳：“去！金哥那水平，还需要我帮忙？”
金焰叹口气，道：“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是谁，以前干过什么。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等到政府申请到工卡，就可以打点工，赚点钱，然后慢慢找出路。我还得靠两个兄弟帮忙，帮我恢复记忆呢。”
“好，好！”两个人都点头答应。然后各自掏出自己的积蓄，金焰只有在看守所做工赚的一点生活费，大概70多块钱。阿胜也没有多少，大概100多。阿忠却扣扣索索掏出七百多美金来。
金焰和阿胜都呆住了，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阿忠不好意思地笑道：“咱们在船上起义的时候，我跟着几个长乐人弄开了保险箱，这些钱是从船长的保险柜里拿的。”
“真不仗义，我们在跟蛇头雇佣的打手们拼命，你却想着发财!”阿胜愤愤不平。
金焰劝道：“也不能这么说，阿忠不是把钱拿出来了吗？这也算是仗义。”
虽然口里这样说，金焰心里却对阿忠产生了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
阿忠又转动着眼珠子，说：“金哥，你有文化，又会武功，脑子肯定好使。我在报纸上看到赌场的广告，这里的赌场是合法的，而且免费吃住，要不咱们去碰碰运气？”
“赌博？亏你想得出！咱们就这点钱，还得租房子、吃饭，如果输了，睡马路喝西北风？”阿胜不同意。
“去去去，乌鸦嘴！”阿忠急急挥手，好像阿胜真是一只乌鸦。
金焰沉思了一番，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人生总得赌几次。咱们现在处在这般境地，前途莫测，后有追兵，赌一把试试运气，或许会有转机。听阿忠的，去赌场！”
阿忠很得意。阿胜无形中把金焰当成了这个小团伙的主心骨，见他下了决心，自然也就没有异议，于是三人算了饭前，出门上了一辆停在饭馆门口的赌场豪华大巴。
这是赌场专用大巴，免费运送华人社区的赌徒们到新泽西大西洋赌城豪赌。大巴上有四十多个座位，基本坐满了赌徒，金焰靠着一个穿着绸缎上衣，戴着墨镜的老者坐下。突然想起刚才吃饭结账的时候，一个吧台小姐好像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很奇怪，就问道：“老伯，这饭店是中国人开的吧？”
老人戴着墨镜，看不起表情，道：“台湾人。”
在身后的阿忠有些不解：“台湾人不也是中国人？他们不也说中国话？”
这个话题太敏感，老人家回头看了阿忠一眼，不再搭腔。
“刚才我结账的时候，看到收银小姐眼神有些怪异，好像我少给了她钱似的。”金焰道。
“你给了多少？”老头又问金焰。
“三碗云吞面，每碗15元，我付了45元。”金焰回答。
“你们是大陆刚来的吧？”
“是。新来的就该受歧视？”阿忠又在后面插嘴。
老者嘴角咧了咧，大概是苦笑，且摇摇头：“你们不懂规矩。除了付饭钱，还得付百分之十五的小费。你们没付小费，人家当然不高兴了。”
“还要付小费？那不该是自愿的吗？”后面跟阿忠并排坐的阿胜问。
“美国的餐馆里，跑堂的都没有工资，全靠小费。这是个约定俗称的习惯。年轻人，到什么庙，拜什么佛，上什么山，唱什么歌。还是入乡随俗的好。”老人这次没回头，说完了这些话，就不再理他们了。
金焰脸腾得红了，他站起身来，跟司机打了个招呼，下车进了餐馆。
司机以为他要上厕所，在身后喊：“马上要开车了，车上有厕所！”
金焰找到刚才接待他的那个收银小姐，递上两块美金，道歉说：“不好意思小妹妹，刚才忘了给你小费，请多包涵！”
收银小姐还没反应过来，金焰就跑出饭店，抓住把手上了已经发动了马达的大巴车，回到老人身边坐下。
老人微笑地看着金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孺子可教也。”
“多谢老人家教训。”金焰向老人家拱拱手。
老先生见金焰相貌伟岸，彬彬有礼，眉宇间有一股英气，对他产生了好感。这辆车上的人大都是闲极无聊的赌徒，一上车就睡觉，养足了精神好在赌场搏杀。车上静悄悄地，两个人位于车厢的后半部，正好声音很轻地说话。
“看样子你们刚到美国，来做什么？旅游？”老人问。
“不是，偷渡来的，刚从监狱里放出来。”金焰有些尴尬，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明白了，金色冒险号上的那拨人。”
车子缓缓地出了市区，沿着495高速公路向西南方向行进，因为车流很大，交通拥挤。大巴车时快时慢，使得乘客不太舒服。
“媒体上报过你们的事，九死一生，不容易，福建人吧？听说那边生存条件艰难，很多人都不得不到海外谋生。”车子开稳之后，老人继续跟金焰交谈。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脑子坏了。”金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负过伤，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不然也不会在监狱里待上三年多才出来。”
“刚出来，怎么就往赌场跑呢？你应该没多少钱吧。”老人有些诧异。
“不是没多少，而是一文不名。”金焰苦笑道。“不过我那两位小兄弟身上还有几百块，连房子都租不起，想去赌场碰碰运气。”
“有点意思。到了穷途末路，就该转运了，应该去试试运气。”老人点头赞同。
“可我们从来没去过赌场，也不知道怎么赌。老伯您看上去是个有身份的人呢，怎么也会喜欢去那种地方？”
“我是个计算机专家，懂点概率。从大学退休之后，老人公寓里没几个能说上话来的人，有时候去赌场转转，小赌怡情嘛。”
天呐，我今天真该转运了，遇上一个懂算法的专家。金焰心里一阵狂喜，请教老先生：“老伯，我猜想您一定经常赢钱，能不能教我点套路？也免得我们输掉最后一餐饭钱，流浪街头。”
天下没有人不喜欢高帽，这老人虽说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但对金焰这套恰到好处的吹捧也颇为受用，笑着说：“说起来，久泡赌场无人能赢。如果能在赌场发财，赌场老板岂不要跳楼？不过懂点概率的数学家，对赌场的猫腻会了解一些，输钱的概率就会大大减少。我还在教书的时候，会把赌场当成实验室，编了几套算法来做实验。结果你猜？”
“您肯定是发了大财，让赌场大出血了！”金焰猜道。
老人家笑着摇了摇头：“发大财是不可能的。倒是赢了几万块钱，但是也上了他们的黑名单，成了美东各大赌场不受欢迎的人。”
“哈哈。”金焰不由大笑起来，惹得一众赌徒纷纷侧目。
老人示意金焰保持安静。
金焰小声问：“您今天……”
“我现在退休了，钱对我没什么用处。赌场也明白我并不想靠赌博发财，就纷纷返聘我给他们当顾问。其实是担心我开馆收徒砸他们的生意。”老人轻声笑起来。
“老人家，您能不能稍稍给点指点，不要让我们哥仨输掉了裤子才好。”金焰见老人兴致不错，趁热打铁再次讨教。
“我姓罗，在大学教过书。如果你愿意，叫我罗老师就好了。”
“好的，罗老师。”
“你手里有多少本钱？”罗老师压低声音问。
金焰咬了咬牙，道“300美金。”
罗老师摇了摇头：“太少了，本钱不够。这样吧，到了赌场，你先把三百换成筹码，我再借给你七百。你找个老虎机，最简单的那种，第一次投一个筹码，以后每次都按上次的二倍投注，如果这一千美金的筹码都输掉了，你今天的运气就是倒霉到底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假如你运气好，不管在哪个环节赢了钱，立马住手。今后也不得再进赌场，否则，你必定会成为一无所有的赌徒。”
金焰虽然不能全然明白老人的意思，但肯定对自己有利的，就应下来。
到了赌场，金焰招呼阿忠阿胜把大家凑的钱分成三份，告诉他俩最多输一百块，赢了立马住手。自己换了300美元的筹码，那个老先生果然借给了他700块钱的筹码，并告诉他自己在703房间，赢了钱记得来还债。
赢了钱当然还，可要是输了怎么办？老人好像有把握，金焰也就懒得去操心。
金焰找了个老虎机，学着别人的样子投币。
突然，他的脑海里好像闪过一道闪电，眼前的老虎机上的数字在排列组合，梦幻般跳跃，像是等待他一把锁住，开启财富之门。他又挑了另外一台，投了一个硬币，这台机器的数字跟刚才那一台略有不同，跳跃的数字更接近于可以赢的那个组合。
金焰再换一台，数字进一步接近。金焰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指令，这仍然不是能赢钱的那台机器。
当金焰换到第37台机器的时候，赌场的后台监控发现了这个怪异的赌徒，安排服务生过来干预。金焰决定不再更换机器。他的脑海里似乎已经看到了这台老虎机的屏幕上很快将出现三个七字。
按照罗老师的设计，第一次投了1个筹码，第二次投了2个，第三次投了4个，第四次投了16个。第五次投了96个，全部泥牛入海。如果按照这个倍数继续投，下一次他该投9216个，数了数盘子里的筹码，根本没有这么多。金焰汗流如注，开始怀疑自己被坑了。转念又想，人家还借给自己700块呢，如果要坑我岂不连他自己也坑了吗？难道是自己记错了？没错呀，他说的是按照前一次的倍数投注嘛。
金焰心一横，本来就是来试运气的，输了就输了！于是，把盘子里的筹码一股脑全投了进去，然后双眼瞪得比牛眼还大，盯着老虎机上闪烁跳动的数字——
奇迹终于出现了，屏幕上显示出一排7字！哗啦、哗啦、哗啦，老虎机开始像瀑布一样向外倾泻筹码，足足倾泻了十几分钟。有几个人看见了这一奇迹，接着人越来越多，围成一道密集的人墙，所有的赌徒先是惊呼，接着是狂欢，阿忠和阿胜也挤了进来，三个人互相抱着，欢呼雀跃。
筹码终于流完了，赌场派了好几个穿着红马甲的服务生过来帮他们收拾筹码，端到柜台上去兑换现金。最后结账，金焰这一把赢了三万多美金！
三个人兴高采烈地跑到702房间去向罗老师道谢、还钱，不想却被罗老师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