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母亲被骇到,挺了挺背硬着头皮道,“是!你与那新兴王衣衫不整共处一室,男女之间关上门来不就那点事,不是被污了身子是什么?阿云,莫说伯母说你,纵然你与乐平王还没有正式合过八字,可这北魏上下谁人不知你俩早有婚约。”
她本是紧张懦弱的,可一想到自己女儿被迫嫁给了老男人,便觉得对眼前的崔云有源源不断的恨意往上涌。
因此,当梁氏让她住口的时候,她非但没有闭嘴,反而越说越来了劲,“乐平王在外打仗,阿云你不为他担忧也罢了,居然还爬上了他兄弟的床榻。借着去找大慕容夫人的机会,趁机去见新兴王。阿云啊,崔氏一族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她的身子还在微微颤着,说出这番语重心长的话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崔云眯了眯眼,这是一顶大帽子接着一顶的往她头上压。
崔秀母亲的身份特殊,她既是崔府的人,又是不懂政治的女人,在场的人对于她的话此刻都已信了六七分。毕竟,谁人再傻也不会往自己家族面上摸黑,更何况,崔秀母亲若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怎么会言之凿凿的说出这些。
有些崔氏族人面上已经挂不住了,低声喝道,“嫂子在胡说些什么,当着这数百人的面,莫不是真的吃醉酒在耍酒疯?”
就算崔云真的做了伤风败俗的事,也不该是由崔氏族人亲口说出。
那边的梁氏,纵然脾气再好也不悦了,只抬眸扫了席间众人一眼,开口道,“将她扶下去,好好醒醒酒!”
这一句话出,所有人便知崔府主母生气了。
气氛本就尴尬,这话一出,席间的客人便都面面相觑,纷纷暗忖着该不该告辞,本是好好的宴席,却忽然就被毁了。有小厮上来就要拽崔秀母亲下去,崔云手一挥便止了他们,“母亲何不让伯母将话说完,如今这说的不清不楚的,恐怕让别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她今日这般一闹,若这事没个妥善的解决办法,恐怕不出明日,全平城的人都会知道,她崔云趁着拓跋屺不在家,勾搭上了他的兄弟。还是那种主动将自己洗干抹净送上男人床榻的女人。
崔秀母亲的胆量早就消耗殆尽,崔云的话未落,她额头上的汗便冒了出来。
崔云却不容她躲避,问她,“敢问伯母,你亲眼所见了吗?你是见到我与拓跋俊共赴巫山了,还是见到我与他情话绵绵了!”
崔秀母亲本是胆小的性子,被崔云一逼,说话都哆嗦了,“阿云,你如此咄咄逼人也不能掩盖你做下的事!若不是你行为不检点,哪里又能传出这闲言碎语?”
她这般说完,忽而不知哪个角落里冒出了一句,“就是,自己有胆做了,还怕人说?”
这声音出现的很是突然,待众人去看,又找不到了来源。
崔云扯了扯嘴角,这是有人设下圈套了。非得要将她弄得名誉尽毁,恐怕今日无论她说什么,明日都只会有一个结果。
梁氏起身,隐有怒意,“无知妇人!”
崔云转身,“母亲勿要为了这等小事生气,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女儿做了什么心中清楚,不惧闲言碎语。”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欲要再开口的人。
小厮将崔秀母亲扶了下去,崔云望了望席间神色各异的宾客,“今日本该让诸位尽兴,宴席未散,阿云愿为各位奏琴助兴。”
琴声袅袅,余声绕梁。
她表现的很是淡定,似乎丝毫未受崔秀母亲的影响,只那眼神的余光里闪过一抹冷意。
这一世所有的变数,皆是因为她设法毁了与王家的婚约。她倒是不信,没了王七郎,难不成真会诸事不顺,她倒要看看,究竟还会再发生什么难以掌控之事!
一场菊花宴,在所有人心思各异的状况下结束。
第二日天还未亮,梅香忽而在外惊呼,“女郎,丽夫人自尽了!”
睡梦中的崔云,瞬间清醒,起身披衣。
一众人等赶到的时候,崔秀母亲的尸首已被取了下来。她是上吊投缳而死,面容青紫,口舌吐出,状态极其可怖。
有胆小的女眷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纷纷退后。梁氏也早已赶到,面色很是不好,“怎么回事?”
一贯伺候崔秀娘亲的侍女立刻跪倒,面色发白的开口,“昨日郎君没有回屋,因丽夫人有早起的习惯,奴婢早早的便起身伺候,但在门外唤了许久也没听见回应,一推门,便看见——丽夫人吊在横梁上了。”
想来是死去已久,尸身已经僵硬。
崔云不顾众人的惊呼,走到尸首面前,崔秀娘亲眼睛似圆睁,仿若生前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屋中众人此时看向崔云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犹记得当初在清河,她可是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就说要将刚刚自尽昏迷的崔秀嫁给一个老男人。
如今,这崔秀母亲昨日刚在宴席上驳了她的面子,今日便被发现死在屋中。个中蹊跷,只要稍微一想便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梁氏最不愿处理最不愿待见的便是这后宅之事,如今见到崔秀母亲这般模样,眉头都蹙了起来。
崔云知道母亲不耐,便开了口,“母亲身子不爽利,这事便交给阿云吧。阿云定会将伯母好生厚葬。”
梁氏点了点头,侍女搀扶着下去了。
敛尸装棺完毕,崔云这位伯父崔克才赶了回来,一进灵堂便是双眼通红。他望向崔云时的眼神都是恨毒了的,却只是就那么望着她,不发一言。
崔云猜想他定是信了外面的流言,以为是她逼死了他的夫人。但是此番情况,他不开口,她便不能轻易上前解释,否则定会又被说成是做贼心虚。
崔秀父亲这一支崔姓族人在族中地位不高,所以前来吊唁的人不多。崔平与梁氏来过一次便没再来,崔云倒是系了白布条整日整日的陪着守灵。
敛尸入棺前,崔云曾找来仵作,那仵作查看半响,才谨慎的对着崔云报告,“女郎,这位夫人不像是投缳而死,那痕迹像是提前被人勒死了,后又被吊上去的。”
这一番话,思虑再三,崔云没有往上禀报。一来,她不能确定害死丽夫人的是谁,二来,她也不确定对方这么做,究竟是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丽夫人被人勒死的痕迹那么明显,凶手不可能不知道,故意留下线索,想必其中大有文章。
更何况,昨日丽夫人可是在数百人面前将她乃至梁氏得罪的彻底,若深查下去,保不齐会有人往她和她娘亲身上泼脏水。
所以,崔云只能按兵不动,尽力的往下压。
北方风俗,人死入土前,家人可要求开棺再见最后一面。丽夫人只有两个亲人,崔秀远在清河来不及通知,是以开棺那日,棺前只有崔秀父亲崔克一人。
九月的天气已经开始微寒,崔云站在一旁候着,准备送丽夫人最后一程。阴阳人长鞭在地上打了三下,才高声喝道,“开棺!”
崔克本是面有疲态,等到看到棺中那人的时候,忽而便是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哭了出来,高声的叫,“夫人!”
崔云站的比较近,虽未看到丽夫人,却隐隐能闻到恶臭。想必尸身已经开始腐烂。
只是那崔克却丝毫不嫌弃,起身就欲抱起丽夫人,阴阳人立刻止了他,“郎君不可,死人之气不可沾。”
但同时,阴阳人忽而不动了,崔克也不动了,他们都只呆呆的望向棺中之人。
崔云狐疑之下,也不禁凑上前去。
只是一打眼,霎时,崔云被骇的捂住了嘴,棺中之人七窍流血,那血发黑。棺木之侧,有用指甲刮过的痕迹,上面歪歪扭扭的一个字,刻着‘云’。
崔克的眼睛一下发了红,一个转身便将崔云推倒在地,“说!是不是你蛇蝎心肠毒害了我夫人!崔云,你好狠的心!”
下人小厮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情况不妙。纷纷低垂着眼眸,战战兢兢的缩着身子,有聪明的小厮已经跑去报告郎主。
梅香哪里见过自家女郎被这么对待,急忙上前将崔云扶起,一边便冲着崔克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若不是我家郎主一直庇护你们家,你们哪里能来的平城?如今还敢伤我家女郎!”
她护主心切,自然不知自己说出了什么刺人心的话。
崔云想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
一旁的崔克听到梅香的话,已经是气急攻心,一口血便喷了出来,血迹腥热,点点溅到了崔云的脸上,他抹了嘴角,忽而哈哈大笑几声,“是我崔克无能!我倒希望此生从未姓崔,也从未受你崔府半分的庇佑!真是天大的庇护,哈哈哈,将我弄得家破人亡!”
他的状态已至疯癫。崔平来的时候,他正双眼发红想要伤害崔云,远远的过来,崔平便是狠狠的将他踢开,怒吼,“崔克!”
崔克神智混乱,只觉得眼前的崔家人将自己弄得太过惨烈,他看着崔平,忽而便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众人惊呼之下,他手起刀落,衣袍断裂。
夹带着内力的声音,震耳欲聋,“崔平!今日起我崔克与你再无任何瓜葛!便如这衣袍,割袍绝义!”
棺木内的那个‘云’字,分明就是丽夫人被活生生的封在棺木里时,拼尽自己全身力气刻下来的。他的夫人,竟被人活活的灌了毒药,又被活生生的钉在了棺材里。
这一切,都是拜崔府所赐!
他双眼血红,身上是要杀人的气焰,崔云蹙眉,“伯父,这其中必定有蹊跷,府中诸多人亲眼所见,当日伯母是投缳而死,入棺之时已经闭气多时。定是有人存心陷害!”
崔克却早已听不得这许多,他踉踉跄跄的去将丽夫人从棺木中抱了出来,眼神便落在她的指甲上,那里有殷红的血痕。
他的目光越发的狠戾,盯着崔云,“你还有何话可说!”
丽夫人的指甲明显就是用力太猛,里面甚至还有棺材上的木屑。崔平和崔云此刻盯着那手,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克冷声一笑,“你们难道要说是有人抓着我夫人的手刻下了一个‘云’字!崔云,你等着,我必会让你血债血偿!”
他话一说完,抱着丽夫人的尸首便走了出去。所经之处,众人纷纷捂鼻作呕。
早在清河之时,崔云的心狠之名便远传在外,崔克这一抱着丽夫人尸首走出去,崔云便知,这次真的完了,她的名声要臭到天了。
也不知到底是谁用下了这种毒辣手段,非要逼得她无路可走。
崔平的脸色也是难看的,他望着崔云的时候眼神都有了些微的变化,那是怀疑。
崔云的心一下子慌了,她最大的倚仗便是父亲,若是父亲都不信她,那她真的无可依靠了。
三两步上前,她脸色苍白的便喊,“父亲——”
话音未落,崔平却打断了她,“我自是信你不会胡来,今日起会给你多派护卫,直至查清真相,你适可而止!”
那目光有些发凉。话音落,崔平走,随之而走的还有灵堂内的下人小厮们。
空荡荡的灵堂内,崔云忽觉身子发软,跌倒在地,梅香急忙去扶,崔云望着她,“梅香,有人陷我于不义,我该怎么办?”
先是挑唆丽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污蔑崔云,紧接着就让她死于非命。之后,算好开棺的时日,往尸身上下毒,又刻好那样的一个‘云’字,混淆视听。
这分明就是针对而来。
幕后之人,要让她身败名裂。一环套一环,让她无暇出手。
怕是,就算她现在让当日亲眼目睹丽夫人上吊而死的婢仆们作证,所有的人也都只会说她早已将戏安排好。
而这其中牵扯到的梁氏,更不能替她说话,否则便有可能被说成同谋。
梅香心疼崔云,跪在地上陪着她,“女郎,奴婢信你。郎主只是气急,只要稍微想想便会发觉事情的可疑之处,女郎,不怕!”
崔云闭了闭眼,在梅香身上靠了一会,再睁眼的时候,眼中已恢复了清明,“回吧,我要好好想一想应对之策。”
崔克抱着丽夫人的尸首却是没有去别处,他气急之下,直接跑到了皇宫门口,崔氏一族势大力大,唯有皇族能够管制。
不到一个时辰,整座平城的百姓间便开始有了流言,崔云与新兴王奸情被丽夫人勘破,崔云恼羞成怒之下毒害了丽夫人。
崔平命人去拦已经来不及,崔克已经滚了满是铁针的木板,踏过了满是火炭的火海,进了皇宫,告了御状。
拓跋嗣在南齐打仗,因此,这一血淋淋的状纸便被递送到了皇后卢琼手中。
彼时,崔克已然奄奄一息,满身是血的跪趴在卢琼的面前,“求皇后娘娘——为我夫人报仇!”
他说话已经没了气力,却还心心念念着他的夫人。
卢琼让人将那血状收起,凤目微敛,“倒是个痴情之人!”
懿旨下,崔云赶来皇宫的时候,只见殿宇森严,羽林卫穿行而过,侍女小步而行。
她深深呼吸进殿,刚刚跪下,便听到大殿正中有雍容女声慵懒响起,“来人,将她拿下!”
作者的话:
拓跋屺:(傲娇的)哼哼!听闻有读者催更,本王命你速速加更!
.......
良久,某个小角落传来作者气若游丝的声音:回王爷,本章已加千字....请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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