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我和三叔都相安无事,夏冉那边也传来初步的好消息,大概是同意。听说**的生意更火了,三叔常常唠叨着这笔生意做得是否划算。
但是,有债总是要还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不管是人情债还是金钱债,鬼门关上,谁躲得来这一劫?夏冉兴冲冲地打电话过来,说她男人那边非常爽快,还答应给她一套公寓,出差回来就办。
这让我非常意外。但不管怎样,这是好事。夏冉开车跑过来,穿一身红夹袄配提臀青色西裤,顿时增色许多。女人身体、服饰的变化紧随着情绪。
我问:‘他知道我们的事?’
夏冉兴奋地说‘:你真傻假傻?这样的事怎么能说?那他还不吃了我’?
我又问:‘那你能保证他不知道’?
夏冉低下头:‘纪强,无论如何,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他,而且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了很多次,他不会抓住我不放。。。再说,他身边也不缺女人’。
我叹了口气说:‘但愿如此’。
夏冉突然昂起脸,狐疑地盯着我说:‘你答应过我,你要保护我,不是吗’?
我挤出一点笑说‘:是吗?我好像没有说过吧’?
夏冉突然恼怒:‘我这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的出现,纪强,你真的要负我’?
我笑着说:‘好了,我开玩笑的,但愿一切顺利就好’!我暗自想,我一无财产,二无定所,如何承诺一个风尘女子的爱?
半夜,手机突然响起,是三叔的电话。我刚一接听,电话那头已经骂开了:‘混小子,你死哪去了?出大事啦!赶紧回来’!我赶紧穿上衣服,匆匆下楼。夏冉追出门口,动情地朝我说:‘纪强,我等你回来,小心点’!我哪顾得了这许多。驱车直奔工地。
车灯直射向工地的临时办公房,丰田霸道喷着蓝烟横在那里,三叔在车旁急急地踱着步子。
“**死啦!”
三叔还没等我站稳,气急败坏地冒出一句,又道:“被人捆绑在铁轨上轧死的,其实轧死之前已经打得断了气,头都找不到了,妈的,死也不弄个全尸!我也要倒霉!”
本来**的死让我震惊,将尸体拿来卧轨更让我颤栗。
“肯定是老虎他们干的!”其实我已猜到。
“不是他们是谁?”三叔猛吸一口烟道:“50多人,两辆大巴,把场子砸了个稀巴烂,缉私队王波你猜怎么着?两只耳朵没啦。。。。哈哈。。。'”三叔突然哈哈大笑,又呛了口烟,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正要劝三叔赶紧躲。三叔已替我说了:“我要到西边躲些日子,这里交给你了,你和老虎毕竟相交不错,他不会难为你,这都是你三叔惹得祸。”
我茫然地点点头。三叔又说:“工程到了关键时候,三叔的全部家当都在里面。可得给我盯紧了,干了这一镖,验收、打款,把一部分钱给这两个人送去”。三叔递过来一张字条。我正要看,三叔说:“别看,等我走了你再看。”三叔狠狠地捻灭烟头说:“打电话给你婶,让她到你大姑家住几天,我走了”。
丰田霸道象匹豹子一样,霎时从我面前消失。我就着车灯光,展开字条,上面写着:李长斌(市建委)300万,翠娥10万。翠娥是我三婶。也算有点人性,这是还惦记着自己的糟糠之妻。而李长斌,就是那个吃回扣的人。
夜风里,面对深邃无底的天空,我长长叹了口气。
祸不单行。一波未平又起一波。第二天,一个坐板刷墙的农民工从高空中摔死了。甲方第一时间停止了我们的施工,责令整改通知书摊在桌上。当务之急是赶快拿出报告,然后找人摆平,尽快复工。三叔留下了较为完整的工程。原材料已购进80%,不出大意外,三个月内就可以完工验收。
三叔确实倾囊而尽,这个赌注够大。关于市建委的李长斌,我打算先摸摸底细,三百万不是个小数,一定要保证工程款全部到位才能打款,一定不能出任何纰漏,否则万事皆休。谁心里都有数,这是个人情工程。甲方一个个如狼似虎地盯着,显然都想分一杯羹。但也不能盲目,要盯住关键人物,否则僧多粥少,互相比对,岂不乱了阵脚。时值深秋,工程很紧,入冬结冰就得全停,加班加点地干还要保证不出事,可是该出事时谁也阻挡不了。我和三叔都是法律意识淡薄的人,所有工人没有一分钱的保险,出了事死赔!我找到甲方负责人,说是要开会研究,检讨不够深刻,整顿最少半个月,这是要挟。我离开会议室,一个甲方二流角色跟定我,有话跟我说,这个人我有些认识,一直巴解着三叔。
他说:‘什么都不用,50万立即复工’。
是啊,死一个人差不多5万,打点这帮蠢驴要50万,操!我不想给,结算之前也没有这么多。
我得找人。我摸出建委李长斌的电话打过去,对方正在开会,不过说适当的时机就会给我提供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下午终于接到建委李长斌的电话,约好在郊区的一所风情山寨喝茶。刚坐下,很不巧,我的电话响了,是夏冉打来的,声音有点沮丧:纪强,你能过来吗?我。。。夏冉在电话里哭了起来。我不能因为这件事耽误大事,我没有工夫听她唠叨,我挂断了电话,同时关了机。
李长斌和我想象的如出一辙,大概官场的人都是一副嘴脸,油光的嘴唇,微凸的肚子,傲慢的气势。他显然看出我对这次会面的重视,非常欣赏地跟我聊起了三叔的为人,原来他们竟然是多年的朋友,真是不可思议,三叔有这样的朋友,也算坑瀣一气。
李长斌道:‘哎呀,你三叔是个胆子很大的人,讲义气,我就喜欢他这种性格的人,可惜,我从政多年,年轻时的魄力早就荡然无存啦,还是你们年轻人好,有闯劲儿,不管对错,摸着石头过河嘛,这可是小平他老人家的名言哩。。。’
我笑笑:‘李主任说得非常对,但也不全对。我三叔毕竟是个江湖莽汉,四处漂泊不定的人,哪里比得了您老,呼风唤雨,叱咤风云,执掌一方风物,众人皆仰鼻息,作晚辈的是既崇拜又佩服!’
我毕竟有些文墨,同时要使劲马屁功夫,所以这两句竟然非常流利,直把李主任逗得咧嘴大笑。
李长斌道:‘我略微知道你三叔的情况,它应该把整个工程全权委托你啦,三叔都跟你交代得很清楚是吧’?
李长斌终于点题了,我当然明白这句问话里面包涵的内容。我说:‘请李主任放心,这个我三叔是特别强调的,作为他的亲侄儿,借我一百个脑袋,我也不敢怠慢这件事’!
李长斌大笑起来:‘哈哈。。。我就知道你三叔是个义气人,这个朋友我没有交错,哈哈,既然你们是叔侄,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说是吧’?
我说:‘当然!当然!’
我们在茶楼里闲扯了两个小时,我惦记着夏冉的电话,李主任也看出我的焦急,驱车先走。我急忙拨打夏冉的手机,已经关机。我急匆匆返回工地。第二天一早,甲方顺利通知我们复工,李主任果然厉害。我知道甲方他们都在憋气,但是目前,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顾不了许多。料理完农民工的后事,我驱车迅速离开工地,直奔d市。
夏冉也许正如我担心的,也可能完全超出我所能担心的。
女人欲言又止的苦痛必来自身心而且不可预知。我匆匆赶到夏冉的居所。我敲了半天,门开了。夏冉披头散发,鬼一样站在我面前。我正欲询问,夏冉扑通瘫软在地板上。我扶她到沙发,用拇指掐她人中,她长吸一口气,睁开眼盯着我看,突然发疯似地哭喊着挣脱开,直扑洗手间。我跟过去,夏冉正打开水龙头,将整个头埋进水槽,号啕大哭。。。
这个女人遭到她男人手下人的强暴。原来她男人承诺的一切都是假象。原来她男人知道她的一切行为。阴险的人,不好对付!一个弱女子,过于天真!
我抚摸着她憔悴的脸,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疲惫和沧桑感瞬间击垮了我,眼泪夺眶而出,我们哭作一团。。。江湖原是一池肮脏的水,从里面出来了,并未脱尽臭气,因孤立而更加无助。我在东营另外租了一套公寓供她安顿,定期送来食品,我能做的就是这些,其余都是泡影。
工程越来越紧,我天天盯在工地,不敢丝毫怠慢。三叔打电话来督促,并执意要在10天内汇款50万,三叔走时有些钱,怎么这么快就要钱?工程预支款还要付工人的生活费,我到哪里去弄这50万?我怀疑三叔赌性未改,怀疑归怀疑,我只能照办。
说实话,我非常担心三叔,一个是老虎的精神讨伐,一个是老家的物质追债。
我虽然置身事外,**的伤害倒未必,只是这几重疙瘩如何能解?中间还有一个女人!我的苦难也许并不比三叔来的少。老家的人早晚都要行动,现在必须行动,这是三叔逼出来的。
这天清晨,当我睁开惺忪的眼睛,晨雾中的不远处并排横着四辆奥迪,只有三叔佩得起这个阵势,我替三叔汗颜,一个罪犯的讨伐是一副手铐,一个老大的背叛是雪淋淋的汽油味!
我反而镇静下来,毕竟,这不是属于我的争斗和背叛。车上下来的人都不说话。已经没什么可说的,双方都心知肚明。于涛问了一句“在吗?”
300万,利息可能不只300万,高利贷是利滚利,这个我知道。我沉默着。
于涛很有风度。他走到我面前说:“老弟!”
我看着他,如果现在死也无所谓,我想。
于涛递过来一支烟,并亲自为我点上。说:“你叔不够意思。。。。是我见过的最操蛋的人!”
这句话我非常想附和,但是非常难以附和。因为他是我三叔,我的眼里没有朋友,如果有,也许还有一个被人强奸的女人。
我向远处看,抽着烟。于涛始终盯着我。于涛说:“老弟,我不难为你,你这个工程,我有数,我等着你,可是我不会等你三叔,你明白吗?”
我不寒而栗。如果三叔在场,他听见了会做何想?这个工程已经扒散了。
我被软禁。所谓软禁是让你有活动的自由,但是被有效地监控。离工地不远,驻下4个老家的人。他们巡游在我的工地四周,但不打扰我的行动,目的是等到顺利收账。
于涛不会舍本求末,去要三叔的命,这个工程可以让他们坐享其成。三叔在电话里一边骂娘,一边让我见机行事,办法由他来想,能想什么办法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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