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前,夏冉孑然而立,眼睛茫然地盯着窗外。她在数榆树上的秋叶?
我将包装食品放在案几上,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夏冉的身体微微一颤。
这一颤让我感到发冷。我笑笑说:‘医生说我们是夫妻,那,你看,我们是不是有夫妻相啊’?
夏冉没吱声。我又说:‘调理好,乖乖地,嗯?!过几天我接你出院’!
夏冉扭过头,冷笑道‘:纪强,我需要你可怜吗?你走吧!’
我摊开抱住她的手,故作恼怒地辩解道:“傻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是的,也许现在剩下的只有对她的可怜,其实一直以来,我对这个女人也谈不上爱。如果勉强说,也许有一点。
“纪强,你可能爱我吗?我们之间不过是游戏罢了。。。”女人慢悠悠地道“人说大病一场,或者经历过大灾难,就能透悟很多东西。。。”女人就是敏感,她能看透你的内心!
我哈哈大笑“你疯了,傻瓜,你以为我还有什么人可以爱吗?”
我走到她面前,看见她一双失魂的眼睛里噙满泪水,我的鼻子突然感到强烈的酸楚,但是我没有哭。这个可怜的女人离开我会死得更快!不单单是精神的痛苦,可怕的疾病就会要了她的命!我走上前,用力扳过她的头,两手插进他那干枯发黄的长发,瞪大眼睛,晃着她的脑袋说:“夏冉,你记住,在我的生命里,以前曾有过很多女人,很多比你优秀的女人,但是,都是他妈过去的事!现在,我只有你,你明白吗?只有你!。。。。。我爱你!”
我不知究竟说出“我爱你”是因为过分的勇气还是过分的唐突,抑或是过分的虚伪。只见女人突然泪如泉涌,叫着我的名字,将脑袋死死地扣在我的肩上。
安抚完夏冉,回到工地已是深夜。我摸黑开启办公室的门,刚欲开灯,黑暗中一声低沉的声音喊道:别开灯,是我!
久违了,这是三叔的声音!“给我一只烟!”三叔说。
借着打火机微弱的光亮,我辨认着三叔的脸,吓了我一跳,如此沧桑憔悴!“有吃的吗?给我弄点吃的,我做了一天火车,一口饭也没吃上!操!”三叔急切地说。
我非常震惊,三叔怎么沦落到如此。我从饭厨里拿出两根火腿,三叔夺过来,急急地吞咽。
三叔道:“侄儿啊,你三叔这次是栽了跟头了!他妈的,这帮家伙联手下套,本来我赢下200多万要收手,可是他们害得我输得精光,车子都典当出去了!还欠30多万,必须还清,要不,你知道的,那帮家伙不要命!”
我非常气愤,但是又不好发作,一个被人到处追杀的人,欠着一屁股债,还在没命地赌博,三叔是个纯粹的赌命汉!
我说:“三叔,别赌了,您是我的长辈,我不应该说什么,可是我必须劝你尽快收手,你应该想想我婶。”
“臭小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三叔把吃了一半的火腿“砰”地砸到我面前道:“告诉你,一个月内必须给我打款100万,否则咱俩都玩完!你记住,任何人都可以教训我,你不能!任何人都可以被判我,你不能!”这就是三叔的逻辑,狗屁逻辑!
我在三叔眼里永远是他的晚辈,是必然的同道和死党,是替他收拾烂摊子的唯一的走狗!我在黑暗处死命盯着他,愤恨、伤心、沮丧。。。。。。
三叔道:“李长斌那里怎么样?接触得如何?催着打款了吗?”
我忽然想把有关李长斌要调走的消息瞒下来。尽管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搪塞道:“还行,没有逼咱们,而且答应完工后就可以立即验收,只是在验收前要30%的回扣。”
“嗯!这是只老狐狸!非常狡猾,你可得小心!别到时候没法收场,鸡飞蛋打!”三叔抽完烟,消化完一根半火腿,从我这里揣走2万块钱,趁夜色尚浓,悄悄离开了工地。
建委李长斌果然有所行动。周末打电话约我打保龄球,我猜测着他的目的,打球既培养感情又观察我的动向。
夏冉的脆弱的肾脏完全委托给了医生,我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照顾一个女人。毕竟工程是大事。我催促他们赶快联系肾源,并考虑是否在香港手术,剩下的事慢慢再说。
三叔给了我一个新手机号码,这个号码来自东营,大隐隐于市,毕竟是闯荡多年的老手,三叔还不至于躲到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
我听说东营的赌场已经展开一系列的调查,因为死了人。这次死人和赌场刚开张时舞厅死人是两回事,因为涉及面广,影响面大。缉私队长王波当即拘捕,等待判刑。案件牵扯的不光是一个王波那么简单,市里很多大大小小的当权派,特别是执法机关都有牵连,拿了干股的必定惶惶不安。王波案情交代得很清楚,毕竟是端过铁饭碗的人,面对家庭、社会、亲友、同事,再无赖的人也要趁此机会在上帝面前进行必要的忏悔!可怜一双耳朵被砍成了风洞,下半辈子最好顿在监狱别出来。
在这里姑且称赞一下三叔的先见之明,其一:如果当时不退股,叔侄二人的连本带利恐怕一大半将充公;其二:如果还和**他们混在一起,卧轨的恐怕还要添上一个三叔!其三:王波即使交待了三叔的情况,对三叔来说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公安不会过多分散注意力,毕竟本市的涉案人员已经够他们整得焦头乱额!
我抽空跟三婶通了电话。三婶是个典型的村妇,但有两点异常可贵:从不言离弃这个无耻的丈夫,将唯一的儿子送上了大学,学的是法律!这两点,都不是简单的选择!
老虎最近没有任何动静,但没有动静只能表明将有更加出其不意的举动。因为三叔最脆弱的现身还未到来。
老家于涛的人经过前一段时间的紧张盯梢,已经彻底缓冲下来,毕竟是老乡,我打发手下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块瑞士表,又分给他们点酒钱,我相信这些都是非常有必要的善举。
唯有甲方的人脸色不太好看,但也变化多端。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需要”二流角色”来客串一把联络员。躺在床上,我从头到尾把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心里似乎有了底气。我要把以后的每步棋走好,不能有丝毫差错。错一步就意味着全盘皆输,这是多米诺效应!
眼看临近中午,我通电话给李长斌。李长斌肯定能在电话里感受到我的愉快,因为我那么亲切地喊他斌叔叔!这位斌叔叔也已经准备好了,他要跟我斗,并且斗过我,才能保证不吃亏,但是我有杀手锏:事情败露,我会依法举报!200万?有必要的话,我会让他一分钱拿不到,并且从党的阵营里滚蛋!
保龄球馆人没有几个,这是一个小型俱乐部,配套设施豪华。几圈下来,李长斌已经气喘吁吁:“哎,老侄!岁数大啦,不比你们年轻人,哈哈”我说“那里,斌叔叔的智慧才是本事,我们这些出苦力的饱一顿饥一顿的,那天要饭要到叔叔家门口,叔叔不放狗咬就算厄尼陀佛拉”我夹枪带帮,但老东西未必能闻出味儿来。
我们在休息椅上坐下,李长斌一边擦汗,一边试探着说:“最近市里班子要有所调整,不知你听说没有啊?”
我装作惊讶地说:“怎么?我怎么没有一点消息!现在造谣的人都是吃饱了撑着的主儿”
李长斌正色道:“这是真事,很多副职干部要调动,其中也包括我,书记找我谈过话,征求我的意见。。。”
我急忙说:“斌叔不能走,这个工程全靠您啦,您一走,岂不散台了!坚决不能!”我的本意是:快滚,你个老混蛋!
李长斌嘿嘿地笑着说:“要走,肯定是不可能的,这个取决于我,你三叔的工程还没有完,你说我怎么能走呢?是不是?大侄子?”李长斌透过黑边眼镜,两个狐狸一般的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盯着我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可怜的夏冉,居然挤出一滴鳄鱼的眼泪。我急切而伤感地表述,并拉着李长斌的手说:‘斌叔,这个工程全靠你啦!即使你走了,你走到哪里,大侄子跟到哪里,缠着你!’这是夏冉曾经给我的誓言。
一定要稳住李长斌。这个我做到了。于是晚上我偷偷送去5斤干海参,一箱茅台。这些都是小意思,但是足以稳定军心。至少拖到验收之前付款就行。而且我可以考虑明验暗收,拖着他,这是关键。
我打发手下叫来监管工地的甲方“二流角色”。我驱车拉着他到本市最豪华的洗脚店狠狠实实地洗了一把,又把他弄到了服务小姐的床上,临走塞给他两条大中华。我首先给了他第一个任务:负责召集甲方、监理干部到贵苑酒店吃饭,一个也不能少,理由是乙方的负责同志要表态。也算是谢宴,谢谢这帮混蛋的批评指正。
晚上8点,甲方和监理一行6个人,陆陆续续赶到酒店,我从酒店二楼的窗子向外看,一个个神采可掬的样子。我一直呆在小房间里,看着他们一个个走进房间,坐定。我出来在门口拍着巴掌笑道:“嘿嘿,各位领导,不,应该称各位是我三叔的财神爷才对!大家能全部到场,那真是给足了面子,那,我作为晚辈,也决不会打了各位的脸!谢谢!”
大家客气谦让了一番。我又说:“今天多亏是梁哥穿针引线,要不我恐怕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我瞟了一眼[二流角色],正傻笑着点头。“既然大家都来了,我继某也明人不作暗事,来,大家为今天的相聚干一杯!”
我刚端起杯来,对面座位的一位戴眼镜的老头范工(监理公司的)咳嗽了两声,扶了扶黑边眼镜说:“纪老板的开场白过长了吧,怎么我们听着话里有话阿?有什么事,你就明说。要不酒喝的不舒坦。”
我大笑:“范老多虑了,你问问梁工!”梁工巴不得要点他的名字,突然站起来拍着胸脯道:“纪老板说得对,他这个人不玩虚的,我敢打这个保票!老范你太多心了。”
“嘿嘿,我哪是多心,我是心里没底哩”老范又扶了扶眼镜说:“既然梁工都能打这个保票,我还能说什么,再说岂不老糊涂了?哈哈。。。”老范最后这几句话让我心情放松下来,看来没有不粘腥的猫。酒喝得差不多了,饭也上来了,我抬了一下手,服务小姐端来一个托盘,将托盘上的纸包分别放在每个人的面前。
我说:“各位,大家几个月来辛苦了,我纪强不是个东西,这个时候才想到孝敬大家,我替三叔罚自己一杯,当然这也是三叔的意思!那,这是一点小小的纪念品,大家别打开,好吗?给我点面子,收下!”大家都没动,只有范工用指头试图拨开纪念品的封皮。
我递给[二流角色]一个眼神,二流角色立马冲过去,一把按住老范的手说:“咳,老范,你怎么不听纪老板的话呀,那可是非常精美的纪念品,给老婆给女儿给孙女都行,呵呵,好东西,回家看吧!”我见状赶紧起身,说了声:“失陪了”迅速离开房间。
我躲进临窗的小房间里,注视着楼底下的动静,我看到他们一个个离开,但是最后,范工和[二流角色]撕扯起来,纸包仍在了地上,老家伙气哼哼地打车离开。二流角色沮丧地进到我房间。我说‘没事,今天已经非常成功,那,老范这一份就给你,他那里我们再合计个办法’!二流角色感激不尽,说:“纪老板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一定帮你把这个工程的验收弄得顺顺溜溜地,你放心!”
送走二流角色,我舒了一口气,30万,这些钱本来是准备给在外面躲债的三叔的,可是目前事情的发展只能如此,三叔,你就忍一忍吧!
该给夏冉通个电话了。还好,电话里的声音还算平静。我乘着夜色,驶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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