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夫，你陪楚伯父去一趟楚府吧，到时候在城门口汇合。”蓝铃儿撑着油纸伞一把拉住往前赶的沂夫，目测与楚堇雷相隔的距离不近不远，正适合讲讲悄悄话。
她像幼孩抱着自己依赖的玩偶那样抱着安睡的小狐狸，跟随在楚堇雷身后走过大街小巷，穿行在繁华路段。没有女孩甘愿拒绝琳琅满目的珍宝，好不容易得母亲大人的批准能大大方方到酉城，又何必仅限在公事的处理上。
“你必须得到场的，否则……”沂夫与蓝铃儿年纪不相上下，是女娲族新任圣女，历代女娲后人出生之际，都得从族人年龄相仿的婴孩中经过重重挑选，接任上一位圣女之职。
然而蓝铃儿去意已决，听不住任何一句劝诫，“你撩明身份，他们就懂你的来意了，放心啦！哎呀，你看，你再不走楚伯父就没人影了！”她催促着沂夫赶紧追，而后一脸满足地淹没在人海中。
楚堇雷走了很远，感觉身后空荡荡的，转头才发现迟迟追来的沂夫孑然一身。
“诶，铃儿姑娘人呢？”他有些困惑不解。
“哦，她有很急的私事，让我们先走，随后赶到。”
“原来如此。”楚堇雷没有多想，转身继续赶路。他的步伐沉重，内心怀揣的不安感愈加强烈。
楚琰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梦中苍茫的天空上吊着猩红色的圆月，将大地渲成一片血海，他走在被烧过的田埂上，焦糊味围绕在身旁。他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一直走，好像在寻找什么，什么被别人强占了的……对，那是他最重要的，他得抢回来。
遽然他已身处荆棘丛中，那些长满荆刺如同毒蟒一样的黛青色荆棘杂横交错，形成坚固无比的巨网把他死死拘禁在原地。
“不要放过他！”
“杀死他！”
“捆在柴堆上，烧死他！”
……
阴晦的寒夜里，一堆黑影逐渐靠近无处可逃的楚琰，它们怒气冲天，仇怨连连。涌来的黑影越来越多，就像节假日里庙会上蹿动的人头一样拥挤，瞧得仔细了，他们真的都是人，残缺肢体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迎面扑来的人群，楚琰没有一丁点惊怖。那些人呜咽着，像是在对他诉说悲凉，那惨痛的余生好像重演了一遭，他的心微微颤抖着，好像那些惨事发生在他的身边，有人用奇特的口吻重述于他，难免感物伤怀。
强风刮过，把重重叠加的黑雾吹散，高耸的塔乍然显现，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忽闪的塔顶，瞳孔里倒映着高塔的光辉，黯然的神色重现希望。
“杀了他，杀了他。”不约而同地，包括楚琰，充满愤怒地喊道，如同述说教条一样无人怀疑。
人声未落，便出现一簇烈焰噬咬荆棘丛，直至荆丛被燃烧殆尽，一个庞大的窟窿赫然入目，窟窿深不见底，阴冷之感从深处传来。窟窿像是被腐蚀了一般不断扩张，仿佛一张巨口将所有人吞没，然而无人反抗。
楚府前院。
更可怕的风暴发生前往往都有小缓冲，刑恪的青鸟就是那个缓冲。
没人清楚楚琰会怎么处理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刑恪，曾令人丧胆的青鸟已腾空消失，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杀戮，而是一个王在灭世前的给人的下马威。
“琰儿！”二伯站在前堂内大声喊道，他得阻止楚琰猎杀刑恪，事态会越变越严重，然而他根本跨不了门槛，以楚琰为中心有一个不断向外推移的领域，没人能够靠近领域半步，所有人都在忌惮随领域往外散的一股皇帝一样的魄力。
“没用，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楚睿旭同样心急火燎。
“汝之将死。”楚琰沧桑地说。
他步履蹒跚地走向刑恪，好像在故意放慢脚步，留给敌人残喘的机会。
“我勒个去，琰儿你是咋的了？”楚堇雷的声音就好像初晨的太阳消退黑暗，楚琰释放的领域瓦解，呆若木鸡的人群都纷纷缓过神来，二伯和楚睿旭一起冲上前将近乎瘫痪的刑恪拖到前堂内。
“三弟，你得小心！他现在不是你儿子了！”二伯相信楚堇雷可以搞定这棘手的麻烦，带领众人赶紧退得远远的，以免殃及无辜。
楚琰怒瞪火目，全身的骨头发出令人悸动的“咯咯”声，脖颈处的黑色动脉突然分出无数的枝杈向全身蔓延，到口的猎物半道被劫，这得是多大点半愤怒！
此刻他已不能用人来称呼，而是鬼，青面獠牙的鬼！
“哎呀呀，你连你老爹都要打吗？逆天呀！”楚堇雷依旧喋喋不休，他只是在掩饰内心的焦急，一个外貌颓废的王是最易让人掉以轻心的。
原本断断续续停了的雨一瞬间变得滂沱，站在暴雨中的父子俩对望着，被雨水浸湿的头发紧紧黏贴在脸上，透过间隙，两人的眼色全然是不同的意思，一个满是担忧，一个已然失去所有的理智。
在众人目光交集处，震怒的楚琰向老爹跑去，他的衣服已经湿透紧贴在皮肤上，脊背处几块骨头因为错位凸了出来，而腹部则是一整块凹陷进去，整个人已经完全变了型。
他伸出同样变形的手，不，应该称之为利爪，猛地像楚堇雷的前胸刺去，楚堇雷不愿伤害到他，灵活地躲开了攻击。
在楚琰的意识里，他掉进一个乌漆麻黑的深洞里，明明跟他一起掉落的有很多人，但此刻只有他一人，而且从坠落到底面时毫发无损。
但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他在潜意识里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梦境。
一个黑影从他身后闪过，掀起一阵狂风。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本以为会摸空，但居然真的抓到一只手，只是那只手上满是黏液，皮肤灼热。
他被吓到了，反手想把它给甩开，却发现那像瘤子一样长在自己的手掌上，无比恶心。
“怎么？想把我甩开？”黑影显性，楚琰一惊，那分明就是自己，只不过隐隐泛着红光。
“你？”
“嘘！你应该静静聆听，来自地狱的美妙音乐。”
“听你个鬼！”楚琰讨厌这样神叨叨的感觉，一脚踹向黑影，他蓦然发现，手上那坨令人作呕的东西已经消失了，整个人舒适了好多。
黑影一闪，消失在可视范围内，趁着楚琰四处张望，从背后推了他一下。
楚琰毫无防备地摔了下去，地面突然又消失，整个人再次跌进黑暗中。
面对突然倒地折腾的楚琰，楚堇雷满心焦灼却苦于无能为力，本想抓住时机将楚琰打晕，没想到他在中途捂头倒地，好不容易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又摔进水里。
就好像在他的身体里有两个人，现在这两个人打起架来了。
“琰儿！”楚堇雷想抱住外人眼中神经病似的楚琰，可刚靠近，就被楚琰踢翻。
“快，把他绑起来！”二伯带着一帮拿着绳子镐头的家丁上前支援，但无人敢凑近，几个胆子大一点的围在一侧，矛盾之情现于脸。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用劲过猛，楚琰眼里的世界突然黑了，就像很多人盼望的那样，他在雨中终于昏倒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