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得过分的女子，腕上玄色缎带飘飞，她于几步外略略抬眼，卸下伪装后的静寂双眸，如一潭幽静秋水：“公子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
“他找我麻烦的方式，一向无聊。”
随烟微微翘起唇角：“尊上这不是怕公子应付不来，没法赴约么。”
“赴约……”步千执低低重复了一遍。
……
“总有一天，你会败在我手上。”
……
——那个时候，烟无论是这么说的吧。眼神里只余执念的少年，尚非世人眼中的妖瞳。他看着他漠然转身，攥紧了拳头远去也不曾回头，也看着极尘之境越来越强大，偶尔坐在酒楼听人闲谈些关于极尘之境尊上的传言。
烟无论曾一次次明里暗里提醒他，以为他会忘记那些恩怨。
可其实这句话，他明明记了那么多年。
步千执抬起眸，淡然回视：“如果我不去呢？”
“那便只好请公子去了。”随烟停了停，看着他续道：“不过我想，并没有这个必要。”
步千执没有说话。
“我有些好奇，刚才要是宵楼主没有领会到你的意图，该怎么办？”
“那她也有别的办法脱身。”
“公子对她，倒是颇有信心。”
“呵。”他反问道：“莫非你会怀疑烟无论？”
随烟一怔，却又笑道：“那倒也对。”
“你把这个拿去吧。”步千执取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随烟接过，却不由一惊：“幻凝散？”
“别说是我给他的。”
“你——”随烟震惊地看着他。尊上有伤在身，需幻凝散续命。可制这缓凝散，有一味草药极其难寻，之前尊上几次踏入鬼门关，最后都有惊无险地找到了药材。她之前还一直庆幸运气好，莫非——是他在暗中相助？
那么，他喊她出来，也无意兴师问罪，只是觉得这样将幻凝散给她比较方便？
随烟心里这么想着，却并没有问出来，她将药郑重收好，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此，我便回极尘之境复命了。恭候公子大驾。”
眼前一片模糊，脚下也磕磕绊绊，初裳感觉到自己渐渐地使不上力。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凭着本能往前走，希望再远一点，不要被辉子瑜那些人发现才好。
她这么恍惚地想着，身子却一软，就这样跌进了旁边的溪水里。
溪水不深，她呛了几口，挣扎着起来，却只觉得四肢不听使唤，脑袋也越来越沉。
有一双手将她拉了上来。
初裳闭上眼睛笑了笑。
啧，真狼狈啊……
意识终于渐渐脱离掌控。
溪水摇晃着月光。
远处村庄灯光星星点点，四周安静地只听得见怀中少女浅浅的呼吸声。
她睫毛上挂着水珠，全身已经被水湿透，或许是因为冷，身子微微颤抖着。步千执收紧双臂，将下巴抵在她的发上，闭眼，掩去复杂的情绪：“对不起……”
他后悔了。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早已习惯，那些给他下的绊子、泼在他身上的脏水，他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却忘了考虑，他在乎的人，是不是真的会被连累。
步千执轻轻放下初裳，打算为她生火取暖，还未起身，却被怀中少女一把拉住：“别走……”
低头看去，少女仍是闭着双眸，只是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半梦之间的呢喃，分明是无意识的挽留，却带着坦荡的亲密。
把他当成谁了呢……
步千执静静凝视着她，却终是顺了她的意，拥着她坐了下来。
夜色蔓延的溪边，天地浩然。
他垂眸低声叹：“你认错了啊……”
少女撇了撇嘴，像是不满他的指控。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步千执轻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将外衣解下给她搭上，却听见少女的声音，在耳畔一字一字地认真喃。
——步、千、执。
初裳醒来的时候一脸懵。
话说，这身上的衣服……是步千执的？什么情况？
她捶了捶脑袋，努力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抬眼就看见步千执出现在几步外，一个果子顺手扔了过来。
“那个、谢谢啊……”她接过，默默啃了几口，又偷偷瞄了他一眼，方才小心翼翼地道：“我昨天……没对你怎么样吧？”
“……你问反了。”
耸肩。
那就是步千执好心把衣服给她搭着咯。好吧，别说她蠢，反正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就当临走之前随便卖个萌好了。
“谢谢。”她对他笑了笑，站起身将衣服递了过去。
“你的内力……”
诶？这茬……她差点给忘了。初裳抓了抓头发，有些尴尬地道：“那个……反正内力对我也没什么用。所以……”拜托，你就当内力不要钱，顺便给你解毒好了。=
步千执看着她没接话。
噗。受不住了。要不还是溜之大吉吧。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啦。”本来一下山就该分别，只是被极尘之境摆了一道给耽搁了，她想着临走前再道谢也没什么必要，反正，她也说了那么多次。没一次有用。
手忽然被拉住。
思绪戛然而止。
所有喧嚣随着手心重合的温度漏了一拍。
初裳惊诧地看向被他握住的手，“是我不好”，他如是说。
怔然回视，从他的目光中清楚地找到自己的影像。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晕染着她读不懂的认真。
他是在说昨天的事么？讲真，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她又不是闲得无聊，非得强行上演你如果不抛下一切救我我就哭给你看的戏码，那种情况，就算他不管她她都没话讲，况且她分明觉得那样互拼演技很带感，这他也要自责……
好好好，就算全是你的错，你那么苏做什么！
对那双眸子有些招架无力，“没关系啊。”初裳眨了眨眼睛，笑道：“昨天我也在演，装得是不是很像？”
步千执定定地看着她的笑颜。
他记得那一刻她漠然的眼神。明知不能作数，却在梦中重遇之时骤然惊醒。那时天未破晓，四周俱静，她在他怀中尚算安枕，而他却再也无法入眠。
他想了很久，关于她的噩梦。
见他沉默不语，初裳渐渐掩了笑意：“你怎么了？”
步千执微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道：“正好，我也要去极尘之境。”他停了停，握着她的手不自察地收紧：“别急着走，可以么。”
……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还问得那么认真要怎么拒绝啊混蛋。
“……好。”然后又理解无能地补了一句：“你……不讨厌我？”
他抿了抿唇，眼神不自在地移向别处：“那天晚上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诶？郁都那夜的么？讲真，那是他对她说的唯一一句重话了。
“你别放心上才对啊……”初裳有些无奈。
气氛略带些奇异。他的手渐渐放开，晨曦的溪边，风声掠过耳畔。
“对了，我可能还要耽误一会儿，去找一个人。”
“谁？”
“夜照。”
